“无缘无故,便传的这般厉害吗?”苏明珠仍旧不放心。

“无风不起浪,能传出这样的风声,事出自然有因。” 李明理垂下了眸子,看着苏明珠的面色似有所悟,索性便说得更明白了些:“受着这恩荫之惠人,自然不会无故寻事,想来,这自然是有人起了废除之意,便故意煽风点火,想要先试探一二罢了。”

哦,这么说来,这是赵禹宸那小子想要废这旧制,却也知道不容易,便故意放出消息,先试试风声的?

不论内情与结果到底如何,听到赵禹宸并非是仗着身份,便不管不顾的一意孤行,苏明珠便放下了大半的心,也将这事放了下去,重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难怪搞得这般人心惶惶。”

李明理口上说的随意,心下其实也一样并未将这事放在心里,他回京之后,虽看似一节闲人,并无官职在身,但是上,却是并未没有一日当真闲着。

废去推恩荫补之制的事,他自然是早已听说的,但他初闻之时却是丝毫不以为然,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凭着皇帝一句话便要废,无异于一步登天,他也并不认为赵暗投能,心下甚至有些嗤笑之意。

但随着京中风声越传越响,朝中却并无动静,他便隐隐觉察出了些许不对,等到他听闻了另一则消失之后,心下一时间便更是凛然——

就在十几日前,吏部不动声响的,在科举上除了原本的明经、进士两科之外,竟又开了百工科,说是要选出天下精于农桑水利,甚至机关器械的能工巧匠出来,若是天资惊人的,便是不通笔墨文采,也照样能授予官职。

此乃是从前从未有过之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分明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进身之阶,清贵的根源,但如此工匠之流,只凭着些许在读书人眼里不登大雅之堂的手艺便能登堂入室,同样为官!

虽然这百工科今年才是初立,甚至于短期内,也未必能考出多少当真有资格为官的能工巧匠,但只能这一桩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天下士子的根本上偷偷的抽出了一块砖去!

但这般要紧之事,如今却只因着区区一介废除恩荫之事,还只是些许风声!便闹的风风火火,竟是连这般真正要紧之处,都只如沉石入深水一般,就这般伴着一声轻微的声响便落的结结实实,莫说什么反对质疑的声响,甚至连消息都没能怎么传出去,许多人连听都未曾听闻!

连新增的百工科都是如此,相较之下,原本无人问津的明法明算两科,都比从前定下的数目多翻一倍去,自然便越发如同春风吹过的水面,更是是无人在意。

这一手投石问路,声东击西,便将原本该有诸多阻碍的事迅捷且平静的迈出去了第一步,当真不知道,是赵暗投的手段高超,还是这一群文臣除了已然没命的董老头之外,便都是一群愚昧的废物!

自然,也凑巧梁王如今正在禁足,消息多少蔽塞了些,他虽隐隐看出了些,但因着对梁王的防备,也是决口不曾多言,若不然,梁王那边,想必也不会坐视宫中的谋算这般顺利。

可谓是天时地利,都凑到了一处罢了。

虽然李明理心中百转千回,又想的敞亮,但他又如何会在明珠面前夸赞赵暗投的手段?

故而此刻便都并不多言,只简单解释了两句之后,见明珠也不再戏文,他便也不再多言。

两个人只有说起了些家中的琐事来。

“河清法师?您怎的在这,当真巧了,我原想着过一阵,便去寻您说话呢?”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苏明珠顺势回头,果然,正是方蕙心远远的立在了半月门前,因住在皇觉庵里,打扮的都很是素净,浅色的窄袖上衣,配着一条湖绿掐丝妆花裙,秀发只用细细的丝带扎了,编成辫子在脑后垂了燕尾,很有些小家碧玉的亲近温婉,见之可亲。

虽然已不是第一遭了,但苏明珠每次听到旁人为表尊敬,叫她“河清法师,”心下都总觉着格外的不自在,这会儿便只笑了笑:“你可别再这么叫我了,就称呼……”说了顿了顿,既已出家,“明珠”这个名字也不好再叫了,苏明珠想了想,便直接道:“你便叫我河清就是了。”

这个称呼还成,起码不算难听。

方蕙心闻言一笑,果然只叫了一声河清,便也款款行了过来,她原以为只苏明珠一个,等行到了近前,才忽的瞧见佛像之后,竟是还立着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看见李明理之后,方蕙心的脚步便不禁一愣,原本对着苏明珠时,露出的略有些明显的笑意也立即收了起来。

“这是我表哥,李明理,代我父母来与我传几句话的,”苏明珠见状,开口解释了一句,接着,也转过身,与二哥介绍了方蕙心的身份。

方蕙心闻言,便只垂了眸,微微低头,严守着规矩微微颔首为礼,声音柔柔的,矜持且温婉:“见过李世兄。”

李明理也微微垂眸,分明是人人都见之可亲的模样仪态,他对着,心下却只是一派的漠然。

这等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温柔淑女,却只叫他一见之下便忍不住的想起自个的生母,都是这般的柔柔弱弱,全无脊梁一般,一旦遭到了折辱,便只会以泪洗面,一声不吭的忍让,哪怕被逼到了极处,也毫无丁点背水相搏的勇气,只会安安分分的去死,将他独自留在这满是豺狼虎豹的世上,却还要嘱咐他不要恨不要怨,即便是畜生,也终究是你的父亲……

即便隔了多年,一想到自个生母,与自己因为生母而在李家所住过的那几年。

李明理还是忍不住的心口郁郁的发沉,只是他面上却是还丁点不露,甚至格外端方有礼的躬身拱手,也还了一礼。

见到有外男,方蕙心原本就要开口离去的,只是凑巧苏明珠也与二哥说了半晌,在这庵堂里,并不好多留,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见状便也不再耽搁,只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你方才说要去寻我?可是有事?”苏明珠开口问道。

等着李明理走了,方蕙心这才重新放松了些,闻言点了点头:“是要与你辞行的,今儿个午后,家里便要来人接我回去了。”

苏明珠点头:“嗯,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定然记挂。”

方蕙心只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眸子里微微的带了几分冷漠:“记挂倒罢了,只是再过几日,太后与圣驾便要去翠微宫中避暑了,太后慈爱,召了我伴驾,这事却是耽搁不得。”

苏明珠点头,却又有些疑惑:“往年不都是往丹阳行宫去避暑的吗?今年怎么好好的改了翠微宫?”

“我也不知,说是陛下的旨意,许是往年都是丹阳宫,也瞧腻了,今年便换一处吧。”

方蕙心摇了摇头,接着又道:“翠微宫也好,与皇觉庵近的很,才不到半日路程,若是有空闲,说不得,我还能过来寻你说话。”

这倒是真的,翠微宫与皇觉庵的抱月峰只一水之隔,若是在抱月峰上爬的高些,远远的,都还能隐隐瞧见行宫那明黄的屋檐。

苏明珠便也笑了笑:“好。”

第88章

皇觉庵后山,抱月峰上。

白兰和山茶有说有笑的,一并走到了小院门口。

一抬头,看见正在葫芦架下坐着的苏明珠,娃娃脸的山茶就笑了起来,声音甜脆:“主子,您瞧!这是我和白兰姐姐刚摘来的野菇子!听说炖汤味道很是鲜美的。”

苏明珠收了手上的孤本,抬头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去前头催这个月的粮米了吗?怎的又去挖起了山菇?”

两人便将手里的竹篮子放了,白兰先叫山茶将野菇分成两份,一会儿洗干净了,先给东边惠安师太那送去一份,接着才苏明珠解释道:“问过了,说是再等个三五日便给咱们送来,这会儿之庵里正忙着,实在顾不得咱们后山的人。”

山茶也点了点头:“是,我们两个空手回来,在路上瞧见了木头下那菇子长得许多,便又返回去,与庵里的师太们借了竹篮子,顺手采了两篮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