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见状放下书卷走过来,卷起了衣袖,也蹲下,帮着她们两个捡起了蘑菇,一边问了:“这日子,不年不节的,又不是什么佛祖生辰庙会,她们忙什么?竟连粮米都腾不出人送了?”

提起这事儿来,白兰也叹息一声:“原本是没事儿的,只是上月一直下雨,咱们这边儿倒还好,只是听说随州那边儿去遭了大水灾,淹死不少人。”

“这受灾的信儿传到了京城,京中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往咱们庵里捐了银子粮食,只说是多点几盏长明灯,好为那些枉死的灾民们祈福来世,这才一下子忙了起来。”

“啊,是了,这雨稀稀拉拉,连着下了一个月都没停,没想到不光京城,旁的地儿也是一般的。”

随州远在江北,能在京城中都起了这么大的动静,想来这水灾自然是不小。

许是在这庵堂里待着久了,苏明珠听见这话,竟也忍不住地双手合十,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有这银子钱米,合该往灾区送去,说不得还能多救几个人,活人才最是要紧,哪里只顾得上为亡者祈福来世呢。”

白兰与山茶听着,面上皆是一愣,相顾看了看,对这等大事却是也一句说不出话来。

“罢了,我也只是白说。”

苏明珠回过神,便也只是摇了摇头,细细的将两篮子野山菇挑好洗净,便低头叫了山茶进来:“来,《千字文》你已学有几日了,今儿个便看看的字都认全了没?咱们便开始换别的!”

山茶笑嘻嘻的点了头。

山间日长,尤其是原先的方蕙心走了之后,苏明珠便更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无。

苏明珠整日里除了每日抄两个时辰佛教,加上苏夫人偶尔来一次之外,剩下的光阴便全凭着她自个打发。

洗菜担水这些,费不了太多功夫,再多的白兰山茶也不肯叫她多干,苏明珠让了几回之后,索性便也随了她们个,只是一时兴起,便给自个寻了一桩教导山茶读书识字的新差事。

山茶如今也才十二三岁,进宫四五年,学了不少规矩本事,但是宫中自然不会读书教她识字。

苏明珠问过之后,山茶也十分雀跃的立马应了,只说她老早就羡慕宫中的管事与女官们都能识文断字,只是没有机会。

这会儿见主子提了起来,当真是喜出望外,学的亦是格外的认真,苏明珠见她这般专心致志,也教的越发仔细了起来,只短短七八日,一本《千字文》已都已背会认全,称得上是进展迅速。

剩下一个白兰,因着自小跟在苏明珠身边,身为代表将军府里小姐体面的贴身大丫鬟,自然识字的,只不过她识字是为了能看懂账本与往来帖子一类,都只是些最简单,略不常见的字都是不知道的,就更莫提什么深奥的诗文之类。

至于这些更深奥些的,苏明珠当然也乐意教,当白兰却只说瞧见那字就头疼,实在是不乐意学,坚决拒了。

苏明珠见状,便也没有强求,只一心教导起了山茶,两人洗过了手,一并回了屋内,先重新复习了一遍《千字文》,之后苏明珠便只叫白兰在另一头拿了笔临帖子,她则继续静了心抄起了佛经。

只是两人都没能安静多久,门外便忽的又响起了陌生的人生,只问着“河清法师可在?”

苏明珠闻言从窗子里瞧出去,便看出是皇觉庵中的监院师太,法号好像是静芳,见着了她之后,之前都是满面严肃面上,此刻满是焦急:“快随我去前殿,主持师太寻你,有要紧事!”

苏明珠闻言倒是一愣,她如今都是一介带发修行的“出家人,”能有什么要紧事?

院里的白兰也问了几句,只是监院师太催促的急,却也并不多解释,苏明珠见状,便也应了,与山茶叮嘱了一声叫她将这十页纸都临完,便整了整帽子,与满面焦急的师太一并下了山去。

监院师太的脚步匆匆,一路上连句话也顾不得说,只当前行的一阵风一般,苏明珠见状,便也绝了细打听的心思,只低了头,也跟着你一心赶路。

两人这般一路疾行,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行到了皇觉庵后殿,监院师太带着她往偏门进去,却是并没有往师太所在的厢房走,而是一路走进了南边的禅房,才在门口停了,扭头与她道:“便是这儿了,你自个进去就是了。”

苏明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有些疑惑:“住持师太在禅房?”

这是皇觉庵中最宽敞的一处禅房,通常是外客来时,用来饮茶休息,或与庵中法师们探讨佛理的,住持师太在这么正式的地儿见她?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对!你快进去就是了,莫要再多言!”监院师太开了门,几乎是赶着一般将她让了进去,便立即在后头合上了房门。

房内迎面是一方遮挡的木屏,苏明珠愣了愣,便也在阶下脱了布鞋,只着白袜往铺着上好地板的屋内行了去。

绕过木屏之后,果然迎面就看见了一身手持佛珠的住持师太——

只不过,却不只是她一个。

“河清师太已到,劳贵人久候。”满面皱纹的住持师太的确是在屋里,只不过是低着头,侍立一旁,看见了苏明珠后,便立即朝着坐于正中案后之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之后便格外谦卑的退了出去。

而能叫住持师太这般对待的贵人——

苏明珠一见之下,面上便是忽的一顿,愣了半晌,方才咬了下唇,膝盖才屈了一半,便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也只是低头合掌,道了一声:“见过陛下。”

没错,案后之人,一身暗绣图纹的月白单纱袍,腰束琥珀透犀,头戴宝塔青玉冠,面色白净,五官清俊的,正是这世间最贵的贵人——

舜元帝赵禹宸。

细算起来,苏明珠来了这皇觉庵,还不到两月的功夫,但重新见到赵禹宸之后,苏明珠竟隐隐的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仿佛曾经深宫种种,甚至与他们幼时的情分,都已经远去许久了似得。

赵禹宸在等苏明珠过来时,原本微微垂眸,右手放在案上,指尖在不停敲击着手下的木案,无声却急促。

苏明珠到了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去,一时间却是也忘了自己的右手,直到苏明珠行礼抬头,他才猛地发觉自个敲击桌案的动作竟是还没有停。

反应过来之后,赵禹宸猛地收了手,又抬眸极快的瞧了一眼苏明珠,发现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这一点没有帝王仪态的小动作,这才略微放下了心,重新挺胸抬头,正了面色,轻咳一声,接着便微微抬手,不急不缓的开口道:“请坐。”

苏明珠这时也回过了神,只是心下还满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顿了顿,便也上前几步,低着头,在西面蒲团上跪坐了下来,低了头一言不发。

赵禹宸的目光一刻不曾放松的看着终于又重新近在眼前的人,分明是寻常僧尼的法衣罢了,一身素净,平平无奇,但落在赵禹宸的眼里,却只觉着这一身缁衣穿在明珠的身上,便与世间所有旁的缁衣都不同一般,比那织金浮光的绫罗绸缎都要耀眼好看百倍!

赵禹宸只觉着胸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一下下跳动,迫不及待的要跳出来也似,但偏偏他的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在木案的遮掩下,他紧紧的攥了手心,只叫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解释道:“朕与母后在翠微宫避暑,今日特意微服出宫,特来寻你。”

听到这,苏明珠的心头猛地一跳,便低头开口道:“河清已是出家之人,实在不该再得见圣颜。”

虽然赵禹宸对她这样的反应早有准备,但当真听到了之后,心头原本险些要跳出来的东西,还是忍不住的微微一停,只不过转瞬之间,他便也重新恢复如常,只淡淡道:“事关国事,不得不见。”

见她能有什么事关国事?苏明珠微微皱了眉头。

“随州水灾,厉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想来随州亦不可幸免。”

苏明珠疑惑抬头,便看见赵禹宸低了头看着她,一双星眸清澈闪亮,仿佛早已将她看透了一切似的,声音既清且亮:“明珠,你既说过自己上辈子患有心疾,那你可还记得,你上辈子里,此间没有的防疫之法?”

苏明珠的眸光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