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人踏上进城的大路,午后进城的人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前。
看城门的只有一个兵丁和一个文员,城门下架了张桌子,文员就坐在桌子后面。
兵丁见叁人上前,便客气问道:「请问叁位光临桃林城所为何事?」
止渊指了指宁秋鹤与问柳,答道:「这是舍弟与舍妹。舍妹抱恙,欲往山中寻白清仙人求医,正打算在城中休整一晚,明早进山。」
兵丁闻言望向宁秋鹤,见她长得矮小纤弱,露在面纱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便点了点头,从文员手上接过叁个小铁牌分别递给叁人,道:「这是临时通行令,请带在身上,在城中吃饭打尖时需要出示,离城之时请记得在城门处交还。」
望见宁秋鹤接领牌的手,新雪一样的白,仅在指尖处带着极淡的粉色,更觉可怜,又道:「愿令妹寻得医仙早日康复。」
止渊点头道:「多谢了。」便带头进城。
兵丁目送叁人的背影走远,回头朝桌子后面的文员道:「陆先生瞧见了吗?那个高个子,像不像……」说着用手比了比头顶。
陆先生头也不抬,打断道:「人有相似吧。昨日才接报,说玄甲将军已带兵返回京城,此后将有叁个月驻守京中,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偏僻小城里来了?」
「欸?姬将军已经回去了吗?」兵丁缩了缩头,道:「可是,长得真是相像啊,连身形都一样。」
「老夫从未曾听说玄甲将军有家人。」陆先生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书,「说不定你上次那远远一眼没瞧清楚罢。」
「嗯……也许是吧。」兵丁自觉没趣,搔了搔头走到一边去了。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小贩摆摊叫卖,很是热闹。这是宁秋鹤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来到凡人聚居的地方,不禁好奇张望。止渊和问柳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免得被行人冲撞。
除了汉人,城里亦有不少行人穿着外族服饰,还有摆摊售卖外族特色物品。
止渊见宁秋鹤好奇,便解释道:「此处靠近西面,附近有不少其他民族的聚居地,比较多的是苗人。」
走到城中央,选了一家客栈出示通行令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叁人再去了旁边的茶楼休息用饭。
止渊叫了好大一桌子菜,大半是荤菜,问柳兴奋得直搓手,因宁秋鹤不能进食,又给她点了香茶。
来了好几个月都没碰过热的东西,见茶楼二楼雅座人不多,叁人又坐在角落里头,宁秋鹤便在止渊同意下解了面纱,捧了茶凑到唇边。
才抿了一小口,就被止渊一手夺下了茶杯。宁秋鹤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已被握在温暖粗糙的大掌中。
止渊搓揉着她的手指尖,皱着眉道:「这么急做什么,不知道烫吗?」
宁秋鹤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捧着茶杯的十个指头已被烫的通红,她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便摇头道:「没事,我不觉得疼。」
止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拇指的指腹轻轻碰触她的唇,问道:「嘴烫着了没?」见她摇头,才叹气道:「你感觉不到疼痛,更要万事小心,知道吗?」
宁秋鹤见他眼神担忧,便点头答应。
问柳额前有角,斗笠不能脱,坐在桌子靠外面的一边,背对着其他桌子。在宁秋鹤的注视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不停往嘴里塞肉。一盘肉菜两口就能吃完,骨头也不吐,半只切好了的熏鸡被一口气塞进嘴里,喀啦喀啦的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又拿过一盘排骨,一昂头就往嘴里倒。
宁秋鹤看得目定口呆,止渊见状低声道:「駮吃肉。平时在山上辟谷修行,怕是馋坏了。」
问柳嘴里嚼着排骨发出喀咯喀咯的声音,呼噜一下吞下去以后又喝了一大口茶,应道:「可不是,好几年没吃,可差点憋坏在下。想当年啊,在下在不周山上,都吃狮虎一类的猛兽,再不济也能吃个豹子。现在猛兽也不好找,不是被杀得找不见就是成精了的,都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好在凡人做的菜也不错,可以将就一下。」
「他这几天跑得卖命就是想来这吃一顿好的。」止渊补充。
宁秋鹤默默点了点头,低头喝止渊吹凉了的茶。忽而想起城门前的对话,便抬头问道:「医仙白清也在夸父山中?」
「白清乃是小兔子的道侣。」止渊低声解释,原来当年宁秋鹤尚幼,宁夫人以凡人之躯,为山鬼育了两个半妖胎儿,身体大为受损,眼看命不久矣。夫妻二人性命相连,小兔子温离是山鬼带大的,自是舍不得,便去了寻可以续命的灵药。却遭了意外落了个双腿残废,幸得遇上白清才保住性命。最后虽寻得灵药,终是晚了一步,宁夫人已是回天乏力。经过此事,白清与小兔子彼此心悦,便成了道侣。
「两个半妖?」宁秋鹤奇道:「我还有兄姐?」
「听说是在你之前曾有过一子。」止渊沉吟:「我亦不太了解,你可去问问你二师兄。」
「为何大师兄不知道呢?」宁秋鹤疑惑。
「我们俩并非真是你师兄。」止渊乾咳一声:「你爹将你托予我们二人,只因是同在山中修行。我等皆非凡人,修行之路漫漫,我们亦不想平白长你一辈,便随意想个称呼让你叫着。我本来是二师兄,你小时侯说我看着年纪大,非要叫我大师兄,我们只好将排序换了过来。」
「宁姑娘当真勇气可嘉!」问柳咋舌:「居然敢说止渊大人看着老,在下服了。」
止渊撇了他一眼,道:「吃饭罢你。」
「欸!欸!我的丸子!丸子!」问柳被止渊那一眼唬得手抖,盘子里的炸肉丸撒了一桌,还有几个滚到桌子边缘掉了下去,赶紧俯身去接。
问柳这一弯腰,本来被他的身形挡在角落里的宁秋鹤便露了出来。
仅仅是昙花一现的瞬间,足以让坐在对面角落里的人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左手手背上的黑色火焰纹身宛如活物缓缓流动,手中茶杯里的大半杯茶水瞬间沸腾。手微微用力一握,茶杯登时碎成渣屑,沸腾的茶水洒在桌上立时蒸发的干干净净。
伸手摸了摸左脸上快要烧得通红红的金属面具,坐在角落里的那人起身离开,只留下桌上一小堆白色的碎屑。
顷刻,一名戴着半张金属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在城门口。
「陆又,」黑衣男子冷冷开口:「两男一女,皆白衣,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另一男子头戴斗笠,他们是否从此处进城?」
城门刚刚关闭,正在收拾文书的陆又赶紧躬身道:「尊者,此叁人今日未时从此处徒步进城。」
「他们进城所为何事?」没被面具覆盖的半张脸上剑眉入鬓,本应是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中都是冷光,薄唇微抿。
「回尊者,」陆又不敢抬头,只看着黑衣人的袍角回话道:「那女子似是抱恙在身,二名男子自称是她的兄长,欲上山寻白医仙诊病。」
「抱恙?」黑衣男子冷笑道:「甚好。」
陆又弯着腰冷汗直冒,鼓起勇气问道:「尊者,可是有何不妥?」
「无事。」黑衣男子左手一扬,周身燃起黑焰,消失在城门前。
用过饭后,宁秋鹤已是体力不支,腿肚打颤,只能放弃逛街,回客栈房间中浸冷泉。
在城里既不能放毒瘴,也不能让问柳化了原形守着,虽然在建筑物中,反倒没有野外来得安全。
止渊总觉得有点没来由的不安,问柳也有所感,皆是不敢松懈,二人便一同在缸边陪她枯坐一夜,次日清晨便整装出发。
止渊把半梦半醒的宁秋鹤从缸里捞出来,擦身穿衣裹上斗篷抱着,问柳则是将水引回瓶中,用乾坤袋收了石缸,赶在卯时一刻城门开的时候就出了城。
宁秋鹤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止渊抱着,坐在已化作原型的问柳背上,走在桃林中。
问柳走得不快,游玩似的小跑小跳。两旁的桃树在他跑近的时候慢慢往边上挪开,柔软的枝叶在身上拂过。
宁秋鹤在问柳背上被晃得眼花,定了定神,问道:「怎么了?」
「有人。」止渊低声道:「出城的时候跟上来的。」
「唔?要打劫吗?」宁秋鹤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树影不见人。
「问柳,」止渊皱眉,「等会护好小鸟儿。」随即扬声道:「阁下一路跟随,未知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