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 / 2)

悦君歌 兰芝 4573 字 3天前

这是最阴诡的猜测,也是最叫她心伤的猜测。

闻之,王玉溪的眉头直是皱起,他静静地,目光幽深地盯着周如水的脸瞅了一会。须臾,才蹲下身来,与她僵持而对,声音低沉地幽幽问她:“幼时之事你可还记得?那树边的李子又大又红,你却为何不去瞧?”

他声音一落,周如水的神色也是一懵,她眉目微敛,直是思量了一会,早已模糊的记忆才涌上心头。她嘴角动了动,少顷,才慢慢地道:“树在道旁而多子,定是味苦不堪折,何必去自食苦果?”

她说这话时,这话也在王玉溪心中不停盘旋,往昔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微笑颔首,深深地望住了她黑不见底的满含忧伤的双眸。

她那一双杏眼甜美到极致,以往朝他笑时,总是弯弯如月,叫人见之忘忧。却如今,这双眼却是满含苦涩,十分的叫人怜。而这一切如何又不是他之过呢?他叹息一声,继续说道:“遂你催着老寺人领你归家,急急匆匆在他怀中扭动耍娇,无意之间,便将腰间的玉牌遗落在地了。”

凤牌?

因了他的话,周如水整个僵住,须臾,才咬着牙,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那日是落了凤牌,却不多久,阿兄便替我寻回来了。”

“那是假的。”早知她会如此言说,王玉溪叹息一声,深深看她。

他明澈高远的双眸透着早已洞悉一切的笃定,更这些话在他心中憋闷了许久,如今事成,他才终于得以吐露之机,他慢慢地说道:“自从那日之后,周国的凤阙便丢了。娄后机关算尽,将凤阙直截给你做了贴己之物,它明晃晃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招摇过市,无所顾忌,经过无数人的手,却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凤阙。然而,你无意将凤阙丢在了千禧翁的百岁宴上,被我给拾走了。遂我才会知你还有一乳名唤作阿念,此非因我王家势盛,而是因那玉牌背面正就刻着个念字。”

言至此,他停顿了一瞬,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如水,低哑地,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堵在心的话说出了口来,他无比郑重地说道:“阿念,我早便有凤阙了,全无需为了凤阙对你假情假意。”

他早便有凤阙了?

不知不觉中,周如水浑身颤抖了起来,她的脑中一片浑沌,凤阙在她的记忆中变了又变,她已经弄不明白,到底甚才是真的了!然而,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王玉溪这话是真的,他全无需如此蒙骗与她。

她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慢慢,她有些哽咽的,几乎是抽着嗓门地哑声说道:“既如此,不是假情假意又是如何?你既知我便是小周,既知我受过遍体鳞伤,却为何还要如此对我?你的情真意切怎的如此可怕?”她几乎掉进了深渊里,一面觉得自个陷在过往里肮脏不堪。一面觉着他既知她,却还如此伤她,才是真真的不可饶恕。

是他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是她。是他陪伴她,鼓励她,道她绝非是怯懦的姑子。是他道,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劝她重来一世。却如今幡然回首,彼时她有多感激他信她懂她,如今她便有多么的伤悲。

这才真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知我者伤我最深。

她这头伤忧难解,王玉溪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愈发的温柔,慢慢地,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在她微红的眼睑之上,似乎在笑,他宠溺地望住她,认真地道:“阿念莫气,那宝库也是假的。”

这一句话如是石破惊天,叫周如水浑身一凛,真觉得恍惚无比了。

就在这恍惚之间,她听他正继续说道:“我知你此生大愿为何,不过江山稳固,民生长安。此愿又与吾父之愿不谋而合,遂你我本是同道中人,遂我再三纵容与你。更莫提,长久相处,我已对你情根深重。如此,你便又与以往不同,我既知你愿为天下以肉身投馁虎,又如何能让你冲身在前?遂,裴辉之死,其实是我一手促成。杀他,所图甚广,为天下太平,为百姓安康,为叫王豹损兵折将,还为夺他家财。”

“那些寻不来的家财全都被你所夺?”

“然也,风浅楼夺走的不过是王豹这十几年来丧尽天良所得之金山银山罢了。至于那宝库,便是王铣为凤尹县尹后辛苦造就所成。如今天下皆知,周国宝库已空。实则,真正的宝库仍还隐于深山,已不会再被外人窥探了。”

“更祸水东引,宁川城如今反成了众矢之的?”

话已至此,还有甚么不甚明了的?

又往事总总涌上心头,王玉溪的话就好似一根穿针的线,当它终于穿过谜团,过往所有的脉络忽然就变得一清二楚了起来。

甬道之中,烛火因着透之而进的微风轻轻抬了抬。

就在周如水的沉默之中,王玉溪终于再次蹲下了身来,他平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眉间那已是深入肌肤的红莲,发自肺腑,慢慢地说道:“我曾无数次地想要回头。我曾问自己这样值得么?和你做一对村夫村妇不是很好?就像小五一样,抱着一块饴糖就能睡的安稳。然而,天下如此,周国岌岌可危,你我能睡得安稳么?谋略天下,本无余地,遂我铁了心一路往今日走来,做完一件,接着又是一件,一件件一桩桩累计而出,逼着我一路出现在你面前,与你血泪相见,分道扬镳。然阿念你可知,我有心瞒你,却绝未负你。因我若瞒不过你,便也瞒不过旁人。如今,夏人的战火已烧向了宁川,你可知,它们原本所向是乃吾周?你我之情伤一处,换来的是上万黎民的一线生机,这便是我的选择,也是我替你做的选择。至此,你若仍不解恨,难以谅我,我亦仍永随你左右。从此,汝为君,吾为臣。君不论何往,臣,誓死相随。”

第218章 机关参透

王玉溪的声音温凉而低醇, 像是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之际, 风夹着雨,飘入了遊廊。

她就在游廊下等他, 等了许久许久, 衣裳都湿透了他才跑来。他跑向她, 一言不发地举起他宽厚的手臂为她挡住风雨,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但又有一点无可否认,他确实让她在凄清的风雨中等待了多时,哪怕他一直在朝她奔来, 哪怕他实际并未抛下她远走。但,那心中曾犹疑的时刻, 那自怜自哀的时刻,那嚎啕大哭的时刻都不是假的。

它们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着无数的委屈和愤怒, 像是骤然而来的灭顶之灾,几乎就要将她压垮。她疯狂地在困顿悲愤中站起身来, 这之后,他才来了,来的有些晚, 哪怕他确实来了。

周如水慢慢抬起眼,慢慢地迎上王玉溪灼热的目光,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晶亮的双眸中翻涌着的波澜, 可以看见他的痛苦,他的执着。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云山雾绕后真实的他,却她微微侧过了头去,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她只问他:“我明是瞧见魏军伪作周民占了薛村,却为何转过眼来,你王家与宋家的家军却变做了魏军?”

“我与你兄长一直都在寻你。”王玉溪望着她,眉梢眼角都透着对她的深深情谊,他徐徐说道:“长久无果,直至你与柳凤寒离开凤尹县,才终于察觉你的踪迹。那攻占薛村的魏兵实际是魏军残部,待我察觉,便掉头去寻宋几,夜袭薛村,杀了魏贼一个措手不及。”

“这之后,你便想逼柳凤寒现出真身,于是借势导势,慌装魏兵压阵?”

“然也。”王玉溪颔首,眸色有一瞬的昏暗,两人之间的生疏寂静无声,他心中微苦,慢慢道:“却我并不知谢六……”

闻言,周如水抿了抿嘴,她摆了摆手,不愿他再说下去,垂下双眸,慢慢说道:“你我之间的事,知道归知道,放下归放下。”

说到这,她才再次抬眼,看向王玉溪,在寂静的昏黄的甬道之中,望着他的眼睛,神情平静,慢慢地说道:“我知你所言非虚,也知你心怀定见,不光将我算了进去,也将你自个算了进去,如此,倒未有甚么不公平的。然,你算的是人心,是我有血有肉满腔赤诚的心。遂我并放不下,如今,尚不能谅你。”说着,她就站直了身来,施施然朝他一礼,扭头离去。

她走的毫不迟疑,顺滑如丝的黑发飘逸在身后,如是飘荡的帆。如今他们算是真真倒过了个来,一个清白坦荡,另一个,却变得铁石心肠。

见此,王玉溪也是苦笑,心中涌出熟悉的钝痛,但他半点不露,亦也跟着她站起身来,只是立在原地未动,就在她身后,朝她一礼道:“臣,恭送殿下万福。”

他本就不盼她当即便能谅解他,如今这结果,已是极好极好的了。更他一生所寄,唯在此处。她既不谅,他便使她谅他。草春荣而冬枯,至于极枯,则又生矣。伤情却又真情不改者,亦如是也。他总能叫春荣再生,那是他的小公主,他总能将她哄回来。

出了甬道,周如水迎面就对上了毕恭毕敬正在道口等着她的宋几。

宋几如今懊丧的很,全未有与王三郎一道领家军剿灭魏国残兵,新建奇功后的沾沾自喜。他心里慌啊,如今连站也不敢,直截就单膝跪地守在了甬道口,等着向周如水告罪。

想他原先可是公子詹的党人,当年千岁与魏联姻,今上与七殿下打的主意他可是门儿清。遂今上有多爱重千岁他心中一清二楚,若真是惹了这位不快,他这官禄也是到头了。

周如水迎面而来便见他老老实实跪在道前,见了她,眼底一亮,忙又行礼,抬袖道:“千岁万福。”

万福万福,今日死里逃生,倒是人人都想起叫她万福了。

周如水弯了弯嘴角,不由冷笑,本就心中闷闷,如今见了宋几这个外人就更是没甚好气,好整以暇地瞅着他,毫不客气道:“宋大人有何亏心之事,以至瑟缩至此?”

周如水这话真是蛇打七寸,宋几那四方脸因她的话一瞬就崩得死紧,也不敢做虚言,只好老老实实,红着脸道:“臣,臣有些好女色。”

这话也是实在的不要脸面了,直截揭了自个的短,透了自个的阴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