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1 / 2)

悦君歌 兰芝 5472 字 2天前

这头箭在玄上,随时都有性命之危。那头,魏兵浩浩然而至,一队弓弩手行在前阵,再往后,亮晃晃的刀剑在月光下晃动,寒意迫人,阴冷森森,真是要将周如水与柳风寒逼入死地之境。

夜幕之下,星火燎原,然,前无可退,后无可逃。

到了这个地步,周如水也有些丧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柳凤寒,直截就下了马来。

不看左右,不在意这四下里的来势汹汹,她只如是闲庭信步一般的,慢慢地牵着那马尾上的毛儿都要掉光的老马靠着鹏城再近一些。她低下头,无比温柔地抚摸着马背,目光之中涌动着难以形容的怜悯与悲伤,她低低地说道:“我原想着这次回去要给你养个老的,让你有个自个的马厩,每日里都有吃不完的嫩草。再替你寻个奴仆,为你刷洗,领你去阳光下慢跑,把那些个年少时未享过的福都享尽了,才好过完这一生。只可惜,如今你我怕是都未有那福气了,你自个走罢,自求多福,对不住了。”说着,双眼一闭,甩起手中的马鞭便狠狠地甩向了那老马,那老马痛叫一声,终于,扬蹄奔去。

至此,她才扭头看向跟在她身侧的柳凤寒,红唇间漾起一抹清清淡淡的浅笑,容姿无双,十足坦然,心平气和地道:“你我怕是要葬生于此了。”

闻言,柳凤寒打量她半响,终于伸出手来,抬起手臂圈住她用力一带,一把将她搂入了自个的怀中。搂着她柔软的身子,他终于控制不住自个的心了,他的神情十分的冷硬,他的心却是头一回如此的柔软,他是跋山涉水疲惫不堪的游子,他从未觉得自个如此的安稳过,他也从不知道原来怀中这柔若无骨的姑子会是如此的叫他踏实,如此的叫他温暖。若他早便知晓这些,许多事或许就能改变了。

一夕之间,他已是下定了决心,嘴角一扯,声音沉沉,几乎是嗤笑着地说道:“我本就做着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何曾惧死。只是你不同,你不当死,我亦不会叫你死。”

说着,柳风寒缓缓低下头来看向怀中懵然的周如水,望着她倾城精致的脸庞,他勾了勾唇,眉间红痣因着这笑在月光下透出无比的阴邪与豔丽,眼尾之处更是染上了一抹隐不可见的暗红。终于,他主动松开了她,呼吸声很长,压抑而用力,忽然问她道:“你曾言,刘铮伤你用你,你却不恨他对否?”

因他这突兀一问,周如水一愣,抬起脸来,看住他无比认真的神情,心中不自觉一凝,却是慢慢点了点头。

“那便好。”闻言,柳凤寒终于心安,他深深一笑,又探了手过来摸她的脸,拇指在她的面颊上来回轻抚,松了口气似的,笑着道:“那你也莫要恨我,我是真想要做你的面首的。”

说着,他也不再多言,将周如水拉在自个身后,双目一眯,抬手就弃去束发的发带,长发披散,衬得他那俊俏无比的脸庞更是妖冶,不言不语,也是动人心弦,叫人迷醉。紧接着,他又垂眸,竟就慢慢自袖中掏出了一只玉笛。

这玉笛一出,周如水的神色真是陡然一变,却柳凤寒浑然未觉,他勾唇一笑,眼神阴狠,在手中捏了个诀,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了那玉笛之上。随之,鲜血染红了玉笛,他便就这血痕将玉笛吹响。笛声清脆,悠悠如鸟雀齐鸣,如是天地间传来的亘古不变的呼唤,如是神鬼齐唱的哀歌。

更这音律一出,四面都好似浮动着莲香。紧接着,狂风吹起,那些染在玉笛上的鲜血奇迹般地化为了烟红色的薄雾,如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空中飘落着花瓣,那些飞舞的花瓣,纷纷将周如水紧紧包围在其中。

这是玄术!

所有人的怔住了,周如水亦是怔住了,她静美的眉头蹙了又蹙,忽然就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盈盈要落,却她硬是忍住,慢慢地,浮在眼中的泪水如是湖水一般温润了她漆黑的眸子,她一字一顿,慢慢地望着他的侧影,干涩地唤了声:“你是风浅楼?”

闻声,柳凤寒终于回过脸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眼深邃漂亮,从眉心到下颔就那样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刻进心底。他微笑着,笑靥如花,眼神如妖,眯了眯眼道:“凤楼十二春寒浅,如姑子,小爷既是柳凤寒,亦是风浅楼。”

第214章 机关参透

“凤楼十二春寒浅?”

是了, 当年她与他初次相见,秋雷轰鸣, 大雨滂沱,在那茶寮之中, 他自报家门之时, 确实有一老汉见了他喜极惊叹, 道是:“凤楼十二春寒浅!郎君可是徽骆驼柳凤寒?”

只是, 他们一个是邪肆风流的宁川少主,一个是徽歙顶顶有名的徽骆驼。一个傲视天下狂妄独大,一个孑然一身从无归处。谁会想到,这二人之间会有关联呢?这些, 旁人怕是想也不敢想的。若真这么去想,也可说是天方夜谭了。

然, 他竟然道自个既是风浅楼,亦是柳凤寒。

闻之,周如水直是无言以对。

这两个人, 一个是要杀她剐她的仇敌,一个是她以命相交的知己, 却到头来,他们竟是同一个人。周如水忽然就觉着,自个已深深扎在了这命运的河塘之中, 风平浪静之时,这河塘里的鱼儿都沉在水底,她无知无觉, 自感安好。如今,大风起兮,风浪飞扬,河塘里的鱼儿都翻出来了,她便只能眼睁睁地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错愕与茫然。

忽然间,她就不再敢靠近柳凤寒了。近望着柳凤寒那狭长黑亮美丽的眼眸,她却丝毫再也感觉不到眼前这儿郎的俊逸了,她只是发自内心地生出了一种深植在内心深处的恐惧,那恐惧源自他一次次地逼她入死地,源自他陡一开始就道她逆天而生,是个真妖孽。

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她有些狼狈地想要退后几步,却她被困在这烟红色的薄雾之中,哪儿也逃不去,四下涌动着血气和莲花香气,真香啊,却也如此的残忍。眼看动弹不得,走不出这薄雾,周如水忽然就笑了,这一笑极其灿烂,直叫柳凤寒都是一愣,没来由地自心中升出了恐惧来。他仿佛看见,这世间唯一一个能不弃他,直视他的女郎,从他身侧慢慢走远。

他几乎下意识地开口,他朝周如水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会护你,莫要惧我。”只这一声太过轻浅,周如水未听清,只不过见他口中开阖,默默咛喃,不知所谓。她则紧盯着他阖动的唇,震惊之中,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将他的模样与风浅楼重合。

死黑的夜幕下,暮色沉沉,四下戚戚,就在周如水震惊彷徨之时,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远处,一声号角忽然响起,声音嘹亮,愈来愈响。随之,正徐徐往正南门来的魏兵跟着停了下来,紧接着,魏兵阵中的火光一息俱灭,上千余人隐没在黑夜之中,竟是如消失了一般,半点声响也再未发出。

夜空之下,一时死寂。城门之上,众兵卒全因这别样的死静异常的警惕,就连沉稳如阿大都不由出声,低低嘀咕了声:“这是做甚?”

便就在这时,魏军阵营中的烛火再次亮起,只是这次第,便如天地陡然变色,冬寒散去春暖迎来。不过眨眼之间,方才犹在魏军阵中飘扬的魏国军旗纷纷倒地,如破布一般被扔在了脚边,任由践踏。挥舞在空中的旗帜错落有致,那上头,竟分别是丘县宋氏与琅琊王氏的家徽。

火光拥簇下,宋氏与王氏的家徽随着旗面在夜风中呼啸飘扬,军阵之中,挡在最前的弓弩手纷纷后撤,先是一匹黑马急急策出,此人面阔四方,一袭官服,速速扫过柳凤寒身后的周如水,再见一旁深深插在泥地中的箭镞,只一眼,眼珠都要从眼眶中突瞪出来了,忙是胆战心惊地驻马停在城门前,举起手中的半面虎符便急急朝城门之上嘶声喊道:“阿大你个蠢货,虎符在此,速开城门!”

这人正就是阿大寻人去请的宋几,宋几自来鹏城上任,凡事亲力亲为,从无懈怠,城上兵卒此听其声便知其人,再听他直是怒气冲冲唤阿大蠢货,都是心中咯噔一声,直道糟糕。再看面色陡然惨白又想提箭而起的谢永清,也是心生疑惑。这次第,再也无人容许谢永清动作了,特别是方才那头一个认出周如水又被她蒙骗的兵卒,那兵卒直截就冲上了前来,直是将谢永清压在了身下,一面说着:“得罪了!”一面缴下她手中的弓弩。

另一头,王玉溪紧随宋几身后纵马上前,白袍玉带,端庄孤洁,明明消瘦了许多,却他高高坐在马背之上,也仍旧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伟岸气度。待他策马前来,无人不被他的风神气度所折服,便是满目绝望自知时日无多的谢永清,乍然再见到他的神仙之姿,也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怦然心动。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与琅琊王三也不过是比邻而居,他们陈郡谢氏如何不是车骑雍容,衣履风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侗的至高门户,却如今,她在何处?她为何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隔着河汉之远?她因何会落入如此悲惨的境地?想至此,谢永清悲从中来,忽的再无斗志,泪流满面。

城门之下,周如水亦湿了眸子,她抬眼朝着王玉溪,眼见他的目光从她面上浅浅划过,转眸,就落在了柳凤寒身上,在他面上深深一凝,须臾,就勾起了一抹笑来。这笑,衬托得他在夜幕之下的容颜格外的俊朗无双,那眉宇之间,始终涌动着的悠然神秘也是叫人为之倾倒。却他的眼中毫无波澜,遂他的笑表面温文,内里却有着说不尽的杀机四伏,就听他徐徐说道:“师弟,咱们许久不见了。”

眼前的变故早叫风浅楼的神色变了又变,待见王玉溪真真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神阴鸷,心中却十分的复杂,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该执着还是放下?

他深切地明白,若是那上千兵卒真是魏兵,纵然他谙诡道,知秘术,有异术可逞,却只凭他一人,即便能抵得过一时,也不能抵得过一夜。如今,魏兵为假,来的是王玉溪,他与周如水的性命就算真真得以保全了。然,他宁川城盗取周国宝库的辛秘已被夏国知晓,他的身份也暴露在人前再难遮掩,他是真真的穷途末路了。

盯着王玉溪唇边的笑,他气怒难掩,不甘有,渴望有,怎会不知这就是个局。遂他嗤笑一声,眼神阴狠地盯着王玉溪直截就道:“师兄好计谋,这是亲手将我送入死地呐!竟是丝毫不顾同门之情,也不记得在师傅面前立下的毒誓了!”

闻之,王玉溪不过淡淡看他,那目光仿佛古谭中的水,透着极致的宁静,极致的慈悲,明是局中之人,却如置身事外,不动如山道:“遂,我不杀你。”

风浅楼因他的话眯了眯眼,讥笑出声,斥道:“你自然不必要我的性命,然你不杀我,我却会因你而死!”

当年师傅临终之时,逼着他们立下血誓,道是世事变迁,他师兄弟二人既是承他衣钵,便如手足,绝不得兄弟相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遂他明知王玉溪在一日,便或许是他身前的拦路虎,也总是绕道而行,不至于要他性命。如今王玉溪这话,如何不是道,他绝不亲手杀他。然,弥天大谎已露七八,这世间前路,他能看见的不过是整片荒原,漫山血海,唯死而已。

面对如此责问,王玉溪黑不见底的双眸静静望着他,姿态仍旧从容至极,如仙如月。他翻身下马,就站在他面前,浅白的薄唇微微一动,如是山头上千年不化的冰霜,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便是死,也是因贪念而死。我早便劝过你,世上事从来利大伤本,有些时候,当是适可而止为好。然你既一意孤行,便是与我异道而驰。道不同,不相为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此而已。”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风浅楼怔了怔,慢慢重复着王玉溪的话,漆黑如墨的瞳色中夹杂了一抹猩红,捏着手中的玉笛直指向他,沙哑的语气中更透出了残忍的杀意,他决绝道:“你可知,我若灭了你的魂灯,你也会死!”

“那便是你违誓了。”闻之,王玉溪的表情很淡,是一种见惯风浪,看透世事,不会轻易变色的淡漠。

“哈!哈!哈哈!”风浅楼直是因他的话笑出了声来,他抬起脸来,看向黑森森的夜空,看向不远处城门前星亮的火光。忽然之间,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他漆黑如墨的双眸再次看向王玉溪,神情中全是不欲隐藏的傲慢与不屑,他懒洋洋地问他:“你是何时怀疑我身份的?”

王玉溪一顿,目光滑向周如水,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道:“自你出现在她身侧。”

“只是如此?”风浅楼循着他的目光回首望去,他的视线也凝在了周如水的身上,他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看着她,不由就走近她去,伸出手来,手心贴在那层血色薄雾之上,轻轻抚摸着,就好像抚摸着她的脸。

因着他的动作,王玉溪微微眯了眯眼,背在身后的手心紧紧地掐在了一处,他几乎是有些不耐地道:“你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