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嗯”里,鼻音越来越重。
郭宰低声问:“哭了?”
这回没“嗯”了,什么应声都没有。
郭宰叹了口气,等了等,再说:“你晚上住哪里?我去找你。”
“不要!”这个问题倒应得很快。
阿妈来香港做手术,为了方便煮食,有人照应,阿爸与小妹寄住在姨妈家。姨妈家很小,挤不下更多人了,所以后来报到的程心与大妹只能住酒店。试问一心要保密地下情的程心,怎么可能允许郭宰来找她。见面是不可能的,躲厕所里与他聊聊电话还行。
第二天,阿妈情况稳定,被转入私家病房。她睡醒后,程心与大妹小妹在跟前跟后服侍。
未到中午,外婆与阿姨姨妈一起来了。知道大妹今天下午要赶回去上学,她们叫程心送大妹去坐车,又叫阿爸和小妹回去休息,说阿妈由她们来照顾即可。
劝走四父女后,外婆细细打量术后憔悴的阿妈,轻声问:“有无哪里不舒服?有不舒服的话,第一时间通知医生。”
阿妈半躺在病床上,后背靠着床背,脸望向病房的窗外,有神无气说:“心不舒服。”
外婆叹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医生认为要切,那就切,不切的话,你分分钟连命都无。”
阿妈不以为然:“切,做一场手术多少钱?住在这里私家病房,一晚又要多少钱,你以为这条数他们不识计?他们当然巴不得越多人做手术越好。难为我,无端端无个子宫,以后想生都难……”
闻言,外婆与阿姨姨妈无不愕然。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还准备生的?”外婆不可置信问。
阿妈望着窗外不出声。
“唉!”外婆重重叹了口气,“阿秀你不要跟我讲笑了!早几年,早十年,我们劝你,劝你劝阿伟,再追一个,你们不同意,实牙实齿讲不再生,现在居然……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阿伟的意思?”
如果是阿爸的意思,阿妈又切了子宫,那……
阿妈本就心烦,听外婆闹了闹,更烦,一度不想说话。
她不说话,外婆就慌了,又气又慌,追着问,逼她回答。
阿妈没好气,扔了一句:“是我意思!”
外婆不太相信,确认:“不是阿伟的意思?”
阿妈拿手捶了捶床边,横着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这样想!”
外婆与阿姨姨妈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阿妈情绪上来了,眼睛骤红,哽咽着说:“我以前听他讲,不生,是因为无想过他会发达。以为一家人简简单单过日子,那多一个不如少一个,省得就省。鬼知道他人到中年,猪笼入水……桂江几个股东,个个都有儿子,有些大学毕业了,进来公司帮手,子承父业,不知几风光。偏偏就我们家无……阿伟提过好多次,想搬去北苑的别墅住,那里小区环境好,物管好,但我不想去。去来做什么?看着人家和儿子早出晚归,而我们三个女儿呢,影都无一个!这种情况,你们平心而论,我要不要再生一个!万一以后他突然眼红人家,想找个儿子出来接他的职位,他去哪里找?啊,他去哪里找?是不是像在……”
阿妈越说越激动,抽了抽气,话中断了。
外婆她们立即劝她,说刚完手术,千万别动气。
阿妈自知状况,配合着冷静,没多久就平伏下来了。她深呼吸,认命地说:“算了,现在讲什么都无用,切了就切了,以后怎样,听天由命吧。”
她过于激动或者过于沮丧,都不是家人乐意所见的。
阿姨安慰她:“别这样讲,我觉得姐夫很紧张你,无那种意思,二姐你想多了。”
外婆说:“就是啊,你也会讲,在香港做一场手术,住私家病房,要花多少钱?阿伟大可以叫你在乡下做手术,大可以帮你报普通病房。但他心痛你,担心小病变大病,才做这些安排。”
姨妈也说:“阿伟这几天住在我家,无一晚是睡得好的,吃饭也少,我觉得他都瘦了。”
阿姨马上和应:“对对,我今天一看二姐夫,就感觉他瘦了。”
外婆轻拍阿妈的手,好声劝道:“所以我们有眼看的,你讲的那些,全是你自己乱想的。别乱想了,再乱想,对你和他都无好处。”
阿妈又深深吐了口气,望着窗外,不哼声不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