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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甄夫人日日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不争不抢,自得其乐,唯一能令她失去理智的,只有安岚这个女儿的安危。于是王姨娘故意让安晴生了疹子,让谢侯爷在盛怒下罚安岚跪了一夜祠堂,然后再安排小儿子故作玩耍地泼上一盆冷水,甄夫人看见女儿昏倒不醒,气急攻心,亲自拿来戒尺,狠狠将安杰打了一顿。

于是侯府里那天病倒的除了嫡小姐,还多了个屁股被打开花的小世子安杰,甄夫人还嫌不够解气,又去了趟王姨娘的房里,摆出主母的威仪,让王姨娘跪着好好听了一顿训斥。可谁知当晚,王姨娘突然大出血,请来大夫诊脉后,竟说是因过累导致小产。王姨娘闻言大哭,只说自己没用,没保护好这个孩子,再加上安杰生死未卜,只怕会累得谢侯爷绝后。

谢侯爷被逼的震怒不已,当场写下和离书,要与发妻甄夫人和离。幸好傅嬷嬷提前奔走,请来了叔伯相劝,才将和离之事暂时按下。

可安岚知道,爹爹既然起了这个心,再被王姨娘撺掇几日,一定不会放下和离之事,她一定要阻止父亲,可整颗心乱糟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哪怕跪在地上几日,不吃不喝,也一定要求得父亲心软。安岚一边往父亲房里跑,一边暗自立下这个念头。好不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却被刘管事拦住,只说老爷和夫人在里面谈事,吩咐过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安岚急得在门口不断转悠,生怕母亲那刚烈性子,会和父亲大吵起来,这样事情就毫无挽回余地。这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肖淮轻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往花圃那边看。安岚转头过去,立即意会肖淮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跟他绕过去,悄悄蹲在花圃掩饰的一扇窗下。

房里熏了檀香,和着母亲沙沙软软的声音一起飘了出来。安岚先松了口气,随后又觉得奇怪,为何母亲一点也不愤怒,只是语气冷漠的,像和丈夫进行一场谈判。

这时,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谢侯爷被激怒拍响了桌案,然后提高声音道:“甄月,我就是念着夫妻情分,很多事才未和你追究。”

安岚心中莫名一突,忍不住再站起些,从窗缝往里看。只见爹爹从柜中拿出一个药囊,直直掷到甄夫人面前,冷笑着道:“范氏死的时候,身上为何有你的药囊?药囊里为何又会有殊红这味迷药。哼,如果不是我替你收起,这东西被送去了官府,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谁知甄夫人丝毫未有惊慌,只是轻轻抬起眼皮,涂了蔻丹的指甲从那药囊上掠过,唇角微勾道:“殊红遇水即融,这药囊必定不是从水池里的范氏尸首上捡到的。不知侯爷,是怎么拿到这药囊的呢?”

谢侯爷身体猛地一震,手指微微发颤,竟是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甄夫人握着那枚药囊起身,带了鄙夷的目光冷冷落到谢侯爷身上,抬起下巴道:“我明天会和岚儿搬去城西的庄子里,这个侯府我不稀罕呆下去,不过候夫人的位子,谁也别想逼我让出来。”她挺着背脊,朝外走了几步,突然转头笑了笑道:“谢宁,我又何尝不是看在夫妻情分,不愿和你追究。可安岚,就是我的命,谁要想动她,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谢侯爷脸上阴晴不定,黑眸间涌动着浓雾,过了会儿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王佩娥,永远只会是个姨娘。不过你们也得做好本分,莫要再给我生事。”

甄夫人冷笑一声,宽袖一佛推开了门,走得再无留恋。

第二天,安岚坐在装着大小箱笼的马车上,扒开厚厚的车帘,目光久久凝在挂着“宣武侯府”的鎏金匾额上。甄夫人搂住她的肩,轻声问:“岚儿,你舍得吗?”

安岚把头靠在母亲肩上,握着她的手道:“娘亲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甄夫人轻轻叹息着道:“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爹爹这人城府极深,为了权势,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走,也不愿和他和离吗?”

安岚迷茫地摇了摇头,然后看见母亲唇角浮起抹神秘的笑容,抬手抚着她的头发道:“因为我要保住你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你会用嫡长女的身份回来,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第7章 初遇

侯府位于城西的宅子,背后靠着一大片田庄。彼时正是初冬,光秃秃的树枝和田埂上都蒙了层轻白的寒霜。安岚把刚病愈的身体裹进绸锦斗篷里,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竹溪板桥、水村山郭,突然觉得,这处的风景有些像豫王在蜀中的封地。

然后,她便开始难过起来。前世所拥有的一切,早变得如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境,可豫王却不一样,他是这幻境中仅存的真实。她未来的丈夫,那样的君子端方,那样的情深不渝,他们曾携手走过的无数寒夏,给了她能抵御困境的勇气。毕竟,无论来路有多少丑陋,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会怎样的美好。

可如今她虽保住了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却被庶妹鸠占鹊巢,只能日日呆这外宅里。四年后,就算她能去到慈恩寺,再度偶遇豫王,他还愿意娶一个形同流放的侯府小姐做正妃吗?

安岚拢紧斗篷领口,苦恼地叹了口气。在她身后,琼芝缩着脖子,往手心呵着气,提醒小姐该回去用饭了。安岚回头看着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的生活和侯府有许多不同,安岚初时有许多不习惯,不光是少了精致的食膳,少了服侍的丫鬟婆子,大冬天连木炭都不够充足,刚住下的时候,她几乎夜夜被冻醒,然后就抱着冰冷的双膝,默默地在被中垂泪。

后来甄夫人听琼芝说了这件事,晚上就过来陪她一起睡。寒夜里,母亲穿着薄衫搂着她,说着白天遇上的趣事,再把她的小脚揣在怀里,用体温为她取暖。

安岚渐渐觉得羞愧,暗骂自己为何如此没用,再看甄夫人每日神采奕奕地打理宅院、指挥采买、查对账本,甚至还和农妇们讨论明年的农耕,仿佛早忘了自己是个该被仆妇伺候着的富贵侯夫人。

终于有一日,在陪甄夫人整理书阁时,安岚没忍住问道:“娘,你真的一点都不怨吗?”

甄夫人让安岚掌着蜡烛,手指从一排已经发黄的书脊摩挲过去,问道:“岚儿,你觉得一个女子怎样才算幸福。”

安岚歪头想了想道:“找到一位能托付终生的良人,生几个出息的儿女,丈夫不纳妾侍通房,能许给她锦衣玉食,一世恩爱相伴。”

甄夫人轻轻笑了,这笑容却被烛火照得添了些讽刺,然后她转头过来,将一本书塞到安岚怀里道:“曾经,我也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所有筹谋,只为了让你能这样过完一世。可现在才明白,娘亲其实错的离谱。”

她淡淡垂下眸子,眉宇间似有暗云翻涌:“当初,我也以为你父亲是能托付一生的良人,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如今下场。所以,岚儿你听着,若想获得真正的幸福,绝不可被礼教束缚,成了只懂得依附,讨要宠爱的笼中鸟雀。所谓强者,需有通达圆融的智慧,穿云破日的勇气,不必只仰仗他人的鼻息,你要做自己的良人!”

安岚听得似懂非懂,手指被怀里的书页硌得有些发疼,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一本游记。甄夫人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烛台,盈盈烛火间,为脸颊罩上傲色:“日后你就跟着娘读书,娘会把所学的都教给你,区区宣武侯府,再不能遮住你的天地。”

安岚前世在侯府也跟着女夫子上过许多课,可学得都是些《女戒》之类的德行规矩,那晚甄夫人带她去的书阁,却藏着许多她听都未听过的书籍。有山川游记、有处事谋略、甚至还有些有趣艳俗的民间话本,安岚有了两世的见识积累,读起来也不算太吃力,只是许多知识还似懂非懂,需要甄夫人点拨才能贯通。

冬日就这么消磨着过了一半,满院萧索中,唯有窗外一支腊梅开得分外娇俏。安岚抱着只手炉,正在房中打着呵欠翻动书页,肖淮挟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见安岚倏地打了个哆嗦,连忙把门又再关好。

安岚却只急着关心一件事,抬眸急问道:“怎么样?你进去没?”

肖淮低头,脸色带了几分愧色道:“那院墙上设了机关,我没敢随便触动,观望了一阵就又回来了。”他顿了顿,没忍住多劝了一句:“那庄院里的人恐怕不太简单,小姐还是莫要接近的好。”

安岚晶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悻悻把下巴搁到手炉上,然后又被烫得轻“嘶”一声,将手炉摔到一边,满心都是懊恼。

她前几日在家闷得慌,坐马车陪管事去城中采购,回程时发现在田庄不远,竟有一处清幽又隐蔽的气派庄院。她前世做了十余年的王妃,一眼就看出那规制明显是属于皇家别苑。再看屋檐下灯笼招摇,空中荡着淡淡炊烟,说明这别苑里有人居住。

安岚记得前世豫王在城外也有几处别苑,可惜她那时根本懒得清点王府的资产,也不知道具体都在哪些地方。回家后,她忍不住暗自揣测,如果那里刚好就是豫王的别苑,只要她多去门前转悠,也许能提前遇上豫王。

可她让琼芝带着肖淮去打探了两次,结果都是毫无收获。安岚觉得提不起精神,懒懒挥手让肖淮回去休息,也怪她太爱妄想,京城的王孙贵族那么多,哪里会这么巧就撞上自己未来的丈夫呢。

肖淮看见自家小姐咬着唇跟那手炉置气,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垂眸又再想了一刻,才告辞而出。

当安岚看完一本书,天色已近黄昏,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发现琼芝在院门口焦急张望,好奇地走过去问:“你在找什么?”

琼芝对她行了个礼,语速有些急躁:“几个时辰前,肖淮说怕小姐失望,还想去那庄院再打探一次。我忙着陪傅嬷嬷安排晚膳,就让他自己去了,谁知这一走,到现在都没回,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安岚一听,顿时急得想跺脚:肖淮这个路痴,干嘛一个人跑去打探,隔着那庄院有一大片竹林,只怕是他在里面迷了路走不出来。

她想到肖淮必定不愿被人看到他迷路时的窘状,于是握了握琼芝的手道:“没事,我出去找他,你就留在家里帮忙。”

然后,安岚回屋披好斗篷就跑了出去,在茂密的竹林里七弯八绕,却没看见肖淮的影子,心里正在焦急,突然闻到一股茶香味。

那茶香并不浓郁,可安岚还是很快分辨出:这是极品雀舌茶,应该只作为宫中御用,可为何会出现在这略显荒僻的竹林里。

她抱着几分好奇,循着那茶香走过去,拨开些竹叶,远远看见四个彪形大汉,各个都是皂衣黑靴,腰间挂一柄在鞘长刀,模样气势很像禁中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