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神态温柔,口下却仍旧说的毫不留情:“也不是叫你弹的多好,只是身为公主,总要有几首曲子拿的出去,等你练好这首清平乐,旁的母后再不逼你。”
太后出身大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较之下,公主宝乐就显得有些“偏科,”除了画画之外,对旁的都毫无兴趣,类似这样场景苏明珠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见状笑了笑,帮着宝乐开解了一句:“公主还小着,也不拘这一时的。”
宝乐与她笑了笑,这两年来,因着母后与贵妃关系亲近,宝乐也早已知道只要贵妃过来,就常常会有好玩的新鲜玩意,更莫提苏明珠带来的硕大纸鸢就在白兰手里大大咧咧的拿着,当真是格外的显眼,叫人想不看见都不行。
纸鸢是苏明珠特意从家里带来的,那图样是她亲手绘下再叫巧匠扎出来,不同于常见的花草虫鸟,她画的乃是一条不知其几千里也的乌鲲,她照着记忆里的鲸鱼画出来,比寻常的风筝都足足大了三五倍有余,放在天上远远看去,便当真有些像是传说中北冥的大鱼。
“贵妃娘娘今日要放纸鸢吗?”宝乐侧身瞧见了,眸光就猛地一亮。
苏明珠点了点头,就与太后笑着劝道:“难得今个天气正好,也有风,母后不如出去放放风筝,去晦气,也好叫宝乐活泛活泛?”
“母后……”宝乐拖了常常的尾音,面上满是求肯。
方太后在这样的痴缠下,果然也没能坚持下来,只勉强说了一句回来补上,便也带笑点了点头。
太后素来端方,原本只是说由着贵妃与宝乐两个小辈在外头玩闹,她在廊下远远的瞧着就是,可偏偏苏明珠却并不答应,当前将她的鲲鹏风筝高高的放了起来之后,便抓着手上的线轴几步跑来,只说也请太后试试!
赵禹宸到来时所见的就正是这一幕,春光明媚,薄阳轻拢,草长莺飞之时,宝乐拽着一只小巧的蜻蜓纸鸢,跑的快活肆意,苏明珠立在母后身侧,一面说着什么,一面将手里的丝线硬是往母后的手里塞去。
母后摇着头,连连摆手,仿佛十分不愿的模样,再三退让之下才勉强从贵妃手中接过,但接过之后,也不过眨眼间功夫,抬头看着天上越飞越高的风筝,慈爱端方的仪态之下,便也忍不住的露出了一丝难以遮掩的笑意来。
赵禹宸摆摆手,制止了宫人的通传,他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但除了饮食起居的亲手照料之外,便只剩下要他懂事上进,当心身子,旁的这般其乐融融的玩闹场景,却是他们母子之间从未有过的。
但许是他今日想明白了许多事的缘故,如今远远的看着这么一幕,赵禹宸却丝毫未觉低落,他看着母后面上难得一见的纯粹笑意,心下却只是一派平静,甚至于自己的嘴角也微微泛起了一丝弧度来。
“臣妾见过陛下。”
身后的传来一道温润的请安声,赵禹宸扭头看去,正是这几日都未曾见过的淑妃董淇舒。
淑妃刚刚得了祖父的传信,只说陛下最近有些不对劲,要她来试探陛下近日的情形,她派人探到了赵禹宸的行踪,本意是打着偶遇的名头免得太过刻意,谁知刚上回廊,便看见了他瞧向园内的目光与神情。
【这神情……是因着太后与宝乐吧……也是,陛下一向孝顺…】淑妃在心内暗暗思索着,行礼之后便又起了身,本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在看见赵禹宸面色的一瞬间,心下却是猛的一紧。
淑妃尽力的不动声色的抬了抬嘴角,神色温良:“陛下?”
赵禹宸垂了眼角,微微点头,开口叫了起便又重新转过了身去。
一切仿佛与平常都并无什么不同,但在袖口的掩盖下,董淇舒手上精致的鎏金套甲却已深深的陷进了皮肉之中。
祖父说的不错,陛下的确是有些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太后(摇头):说了你们孩子家玩玩就是了,哀家一国之母,怎么可能想玩风筝?哎呀好吧好吧,真是拗不过你!
勉勉强强接过后——
方太后(心里美滋滋):【风筝真好玩:)】
第34章
之前是赵禹辰特意嘱咐了宫人小心退让,不必通传,太后几个才未曾察觉到回廊上的动静,淑妃董淇舒来了之后,并未特意小心,还与宫人一并与赵禹宸请了安,在园中玩的正高兴的苏明珠与方太后两个,自然便也察觉到了有人在。
方太后一眼扫过回廊上的淑妃与皇帝,心内虽有些惋惜,面上却只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线轴交给了一旁的贴身大宫女半屏,转过身来,便又恢复了国母太后该有的端方神色,嘴角带了一丝慈爱的笑意不慌不忙的朝着赵禹宸行来,直到走到了陛下的面前,这才真心的露出了几分讶然,径直问道:“这是怎么了,才几日功夫,皇帝怎么的消瘦了这么许多?”
赵禹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前朝事忙,这几日夜里没能睡好罢了,算不得什么,歇了一日已好了许多。”
淑妃闻言,这才将心神从方才陛下一闪而过的神情转到了他的难看的面色上,心下自知疏忽,与太后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后便立即起身,弥补一般的看向赵禹宸,满面担忧柔声问道:“正是官员大评的时候,知道陛下近日政务繁忙,臣妾多日都未敢打扰,不曾想陛下竟是劳累至此,可召了太医?可有用温补的方子?”
赵禹宸垂了眼眸看了看淑妃毫无破绽的满面关心,心下便竟是忍不住的抬唇冷笑,想要嘲讽董氏这般的装模作样,可闪念之间,却又想到今日贵妃与母后都能一眼瞧出了他的脸色憔悴,但向来贴心解语的淑妃呢?她有心思量着朕这几日对董家与太傅的疏远,更是能敏锐的察觉到他神情一瞬间的不喜,但若不是母后问起,她却是连他这般明显的面色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见微知著,单从这一件小事里,后宫之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便已不必多言,但偏偏,朕这两年来却是从未发觉,且若非他蒙祖宗庇佑,得了这读心异术,只怕再过个两年乃至二十年都未必能知道。
这固然也是因着董氏惯会装模作样,但却也与他的是非不分,识人不清脱不了干系。今日贵妃说的不错,所谓孤家寡人,他既身为帝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便也该注定了旁人待他都是诸多谋算,揣测隐瞒,他从前还是将识人想的太过简单,为上者,知人善用、明辨忠奸,也向来不是一桩轻易的本事。
这读心终究乃是异术,且如瞧来,用的多了,似乎还对身体有碍,他并不能全然依仗,这日后还是应当越发谨慎,只靠着自个,不说洞若观火,总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轻易受人蒙蔽。
这般一想,赵禹宸反而心内清明,他看向了面前的董淑妃,神情便只是分不出息怒的平静:“已用了,并无大碍。”
董淑妃抬眸看着赵禹宸的神色,一时便又有些疑心起了自己方才的判断,她犹豫着上前一步,便又满面关心的试探道:“无碍便好,陛下万万保重龙体才是。”
赵禹宸扯了扯嘴角,仿佛是在笑:“倒是难为你了。”
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是一句好话,但董淑妃却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正巧,另一边苏明珠不愿意和董淇舒多见多言,只跟在太后身后与赵禹宸敷衍的屈了屈膝后,便转身亲自去叫了正在外头玩的高兴的宝乐公主一道回来。
宝乐向来被太后教导的懂礼知事,虽然正是玩的高兴的时候,但苏明珠叫了一回,便也恋恋不舍的停了手里还未曾放起的小蜻蜓风筝,只是还不忍放下,拽着线轴几步跑来,仰头与赵禹宸脆生生道:“好几日不见皇兄了!”
不论如何,太后方才总是在真心关怀他的身子的,一念及此,赵禹宸的心下略微泛起一丝暖意,对着宝乐也仿佛恢复了以往,甚至能调笑了一句:“是,今个才有空,来看看宝乐,看你玩的这般高兴,想来是琴艺已经大成了?”
一提起这事,宝乐原本欢快的面色立即忧伤了起来,她也能看出赵禹宸的故意,撇了撇嘴,便气呼呼的转过身:“皇兄是存心笑话我的。”
“陛下是关心你,这可不行,太没规矩了。”太后也弯了嘴角,伸手拉着宝乐让她转了回来,这才又赵禹宸开口解释道:“还没呢,一曲清平乐练了大半月还是不成调,正巧贵妃带了纸鸢来,便越发耐不住了,且叫她来活泛活泛,回去再练。”
淑妃闻言心头一动,上前一步,神色格外的温婉:“公主若是想学琴,若是不嫌弃,臣妾那倒是几首古曲,可以教给公主听听。”
太后神色不变:“宝乐这性子,原也不是个能耐下性子学琴的,叫淑妃来教,实在屈才了。”
淑妃董淇舒闻言反而越发谦卑,坚持道:“臣妾不才,自从进宫起,便未曾在太后身前尽过孝,如今更是连宫务都不能再为太后分忧,只这么点小事,您还这般客气,就更叫臣妾无地自容了。”
这就是顺势示弱,提起之前罢免她协理六宫之权的事了。
这倒有些奇怪,之前免去她掌管宫务之权的事,乃是陛下亲自开的口,原本以为是淑妃哪处出了错,惹了陛下不悦,怎的此刻却又与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以为这事乃是哀家主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