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了守孝,三年不进后宫一步,先帝出孝就在眼前,娘娘万万要抓紧,等到三年一过,便要第一个侍寝怀上龙胎,万万莫叫苏家那狐媚子抢到前头去。”
【老爷这身子撑不了几年,咱们家里又非世袭罔替的勋贵,人走茶凉,还有谁记得董家?少不得,只能靠舒姐儿的肚皮,若能成陛下的正经外家,才最是妥当。】
【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对第一遭的女人总是与旁个不同,陛下为了守孝,连个侍寝宫女都没经过,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
“祖母放心,此事孙女自有计较,区区苏氏不足为虑。”
【越是这时候,便越不能着急,需要叫陛下自个起意才最是妥当,待本宫位及中宫,再与那苏家明珠慢慢计较。】
【只是太后免我宫权,此事还需好好计较,今日有祖父说正事,只怕没机会与陛下提,为什么?是太后的主意?还是旁的缘故……只怕就是太后,这恶妇一向忌惮我,偏宠苏家!】
【太后免我权,陛下竟是一味愚孝!就这般答应!我若要谋事,还需设法小心太后!】
……
……
……
表里不一,汲汲营营,假公济私,怨望,欺君。
够了、够了!朕不想听!
伴着这一句句的狭隘心声,在这针扎一般的痛意里,赵禹宸的心下也是越来越寒,他能撑到现在,原本就只是靠着一腔执念,心念一松,耳边的这诸多嘈杂也瞬间远去,只是脑中的疼痛却是愈发剧烈,年轻的帝王终于无法忍受,眼前一黑,身子便也软软的瘫倒下来。
赵禹宸浑身冷汗,面色惨白,连嘴角都无丁点儿血色,身为帝王,周遭无时无刻都有多双眼睛盯着,便是一个皱眉一声咳嗽,都有宫人周到服侍,更何况是晕倒这样的异状?
“陛下当心!”
赵禹宸的身子才刚刚微微晃动了一下,立即便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以魏安为首的三五宫人飞一般的冲了出来,抢在他真正摔倒之前便将其一把扶在了手里,便连对面垂垂老矣的董太傅,慢了一步之后,也连忙颤颤巍巍的移了过来。
“陛下!”“陛下小心!”
“太医!”“宣太医!”
赵禹宸的手心颤的抖筛一般,身上虚软的丁点儿都动弹不得,可偏偏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耳边还是嘈嘈杂杂,除了众人口中的吵嚷,杂乱的心声也依旧在零零碎碎,大惊小怪的高声呼喊惊叫,虽然隔着云雾一般的模糊不清,但也叫他除了针刺般的头疼之外,更添了几分恶心晕眩。
他的嘴角微微翕动着,想要发火,想要怒斥,叫所有人都滚下去,甚至想要一道旨意,将所有人都投进昭狱!
可事实上,赵禹宸却是压根儿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宫人们不明情形,不敢轻易挪动他,魏安叫了软轿,但一时半刻也不能瞬至,眼下却只能匆匆将周遭软垫铺平,好让他缓缓躺下。
此时,在回廊与祖母赏鱼的董淑妃也终于得了消息,只惊得花容失色,拎着裙角便匆匆跑上了楼来。
“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淑妃只急的鬓角的钗环都跌了一半出来,神情也再无一丝往日的清冷淡然,纤纤玉手紧握了他的手心,急的声音都在发颤:“陛下莫慌,太医马上就到!”
【陛下,陛下万万不能出事!】
可此刻,看着淑妃的的确确毫不作伪的担心,赵禹宸却只觉好笑,若是他能开口,想必此刻他定然会笑出声来,好好的问问这位董家仙子,她这般焦急,记挂的是他的龙体,还是担心她未曾到手的后位?
可是一派慌乱之中,却是无人能透过他惨白的面色发现帝王的心意,一盏茶功夫过去,当值的太医终于到了望乡台。
看着满头大汗的扑倒在地,小心翼翼为他诊脉的葛太医,赵禹宸不期然,竟是莫名的想到了之前他下令去回乡养老的叶仕仁叶太医。
早知如此,朕就该也留着他伺候,赵禹宸眼中露出一丝嘲讽,若他今日当真死在了这读心异术上,一直服侍的叶太医自然脱不了干系,可这般早早叫他回去养老,倒反而成全了那敷衍了事,只顾保全自身的的油滑老贼。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但到了这时,赵禹宸实际也发现刚才杂乱的人声心声都已不知何时消了下去,方才几乎难以忍受的刺疼也在渐渐的缓和,只是许是因为痛的狠了,额角的晕眩与余痛还在,身上手足也依旧瘫软着,压根提不起丁点儿力气,好像连着干了好几日极其疲惫累人的苦役一般。
不过赵禹宸此刻只觉心神俱疲,可笑可悲,既是无力挪动甚至开口,他只略微尝试了一番后,便也放弃了挣扎,无知无觉一般闭了眼,任凭太医诊过脉后,便被众人拥簇着,小心翼翼抬回了寝殿。
经过这般一路的颠簸,等到了乾德殿内,赵禹宸已是昏昏沉沉,只是犹在隐隐刺痛的额角还叫他无法安神,幔帐之外,还能隐隐传来太傅与淑妃质问太医的一句句焦急声音渐渐远去,他不愿细听,嘲讽一般的微微抬了嘴角,正待闭眼,鼻端却又嗅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幽香,叫他略微好受了几分。
正是前些日子花房送来的三盏茉莉,赵禹宸的目光从那白净的花蕊上一闪而过,眼眸便忽的一动——
茉莉花,苏氏,苏明珠……
他的心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但眩晕且沉重的大脑却再也没法撑下去,还未等他想个清楚,眼前便是忽的一沉,无法控制的陷入了沉沉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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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赵禹宸重新睁开眼睛时,便已是黄昏时分,寝殿无风无声,窗纱薄淡,斜阳轻拢,木槅旁冰釉立地大青瓶的倒影被拉的很扭曲瘦长,与一旁鎏金桂蟾吐珠三足铜香炉的圆笨黑影交融着相映成趣,一切都静谧的简直像是一个梦。
只是伴着他的清醒,脑子里还残存着的昏沉与刺痛便也立即紧随而来,且与此同时,外间好似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幔帐掀起,便出现了一个身着素衣,面容疲惫里又透着几分冷清的女子,长长松了一口气道:“陛下可算醒了。”
正是淑妃董淇舒。
看到这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董淑妃,昏迷前的记忆便也都一件件的重新浮现在了赵禹宸的眼前,他的眸光微沉,声音嘶哑的吓人:“朕昏了多久?”
“已多半日了,刚刚才过酉时。”淑妃见状便扭身去端了一盏温水过来,话音格外的轻柔。
赵禹宸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将水一口饮尽,觉着略微好受了些,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董淑妃连忙劝阻:“陛下身子虚弱,还是再将养将养的好。”
“太医如何说?”赵禹宸面无表情。
董淑妃迟疑片刻:“只说陛下这几日太过操劳,还需静养……”
听着还是这些翻来覆去的套话,赵禹宸不待听完便忽的一声冷笑,只叫董淇舒的话头都猛地一滞,眉心轻蹙,素来清冷的面色满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便恰如花树堆雪,美人蒙尘,越发叫人动容。
但赵禹宸此刻却压根顾不得理会她,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在殿内扫了一周,确认的确不见了他寻找的东西,皱眉问道:“朕殿里的茉莉花呢?”
淑妃面色微微一变,只是瞬间便也掩饰了起来,却并不回话,只是自然的退后一步,仿佛也并不知情一般看向了一旁的魏安。
【都说了陛下不许人换那茉莉,分明是淑妃您非要撤了,尽瞧咱家作甚么?这一口大锅背的,可不是欺负人嘛?】魏安暗暗埋怨一句,低头上前:“摆了这么些日子,那花儿今个瞧着都已打蔫了,便吩咐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