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周全了,便流于礼数,未免失了真心与亲近。

魏安虽不明缘故,但自小伺候大的陛下,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低沉,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应了,见赵禹宸不开口,才又小心翼翼建议道:“小人已问过下头兽苑的人,说千秋园的仙鹤都是下午才往水边去,方才已赶了来,陛下可要再去瞧瞧?”

赵禹宸来寿康宫前,便去了千秋园的亭上,还问了水边为何不见白鹤,他身为帝王,一国之君,虽只随口一问,却自有人小心留意,殷勤准备,好叫他能受用顺心。

若是从前,赵禹宸也会夸赞魏安细心得用,可此刻闻言,心下却是只觉满心无趣,只摆摆手上了御辇,便吩咐回乾德殿处理朝政。

魏安闻言虽心下叫苦,但职责所在,却也不得不劝了一句:“葛太医才嘱咐了,不可太过劳累,太后娘娘也特地吩咐过,眼见了您憔悴了不少,叫小人们好好劝着养养……”

赵禹宸自然不会在乎魏安一个内侍总管的劝阻,不过提到了白鹤与葛太医,他倒是忍不住的想到了一个才把他气的不轻的人。

“去打听打听,方才贵妃往哪边走了?”想到这人,赵禹宸便住了脚步,开口道。

魏安躬身应诺,片刻吩咐,便也从守门的侍卫口中得知:“贵妃娘娘一刻钟前出宫往西边去了。”

昭阳宫在寿康宫的东边,一听这话,赵禹宸便立即猜到了,苏明珠这是又没回宫,反而借着这出门的机会指不定又去哪耍闹。

赵禹宸早有预料的开口道:“宣葛太医来伺候。”

葛太医,是自之前的叶仕仁“告老”之后,赵禹宸新提上来的六品医正,医术未必算是顶尖,但为人憨直,却是有一说一,不论对着谁都从来不知婉转推诿,若非凑巧遇上了赵禹宸这异状,以他这处事,只怕这辈子也到不了御前。

赵禹宸所看重的,也正是这葛姓太医的直言不讳,他手指无意的敲着臂下的扶手,便似有似无的冷哼一声,又继续道:“叫他径直去昭阳宫,给贵妃好好诊诊她的‘病’!”

魏安立即明白了陛下这是想去戳穿贵妃娘娘,只不过他自个将御前伺候起主子与贵妃交手的场景挨个过了一遍,隔着三步外的地儿口上恭敬应了,心下却是忍不住的叹息一声——

为什么总觉着陛下这次也讨不了好去呢?

第23章 家信

“等贵妃回来,就召葛太医立即进来请脉。”从昭阳宫的宫人口中得知贵妃还未回来之后,赵禹宸便与魏安吩咐道。

魏安明白主子的意思,自是立即应了,又下去嘱咐了葛大人就近候着听宣不提。

只不过赵禹宸虽然打算的很好,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一等,便足足的等了多半个时辰,这一碗茶水喝了又添,直喝的没了丁点滋味,也没听着苏明珠回来的动静!

刚开始还有些着急,这越是等,赵禹宸反而还越是平静了下来,他拦下了昭阳宫侍从们要出去找主子立即回来的举动,抱着“朕倒要瞧瞧你能在外头拖到什么时候”的打算,干脆还叫魏安去给他拿了宽松的便衣软鞋,就在昭阳宫内殿里自自在在的换了,便丁点不客气的转到了苏明珠的书房,打算不拘什么,随意拿本有字的翻翻,权当是打发一阵子时日。

白兰不在,昭阳宫的侍人们自然都没有敢拦的,赵禹宸又不愿多听这些宫人们的琐碎心声,便吩咐魏安在书房门外守了,自个背了手,不急不缓的进内,慢慢瞧起了靠在南边,被塞的满满的楠木大书柜。

这楠木大书柜倒很是结实开阔,顶天立地不说,还几乎占去了整整一面白墙,赵禹宸看着倒是一愣,这昭阳宫刚收拾好时,他记着和苏明珠幼时的情分,还特地来亲自掌过眼,他还记得,当初这书房摆的乃是一副轻巧的紫檀山水纹书架,连这书柜的一半都不到,宫务府里知道贵妃出身军武,不通诗文,书架上便只是摆了些零零散散的话本游记,眼前这满满当当的各色书籍卷轴,显然,便只能是贵妃进宫之后,自个添置的。

苏明珠自打进宫后言行举止就日渐气人,他也许久不曾来过,倒是不知道,贵妃……竟还这般爱看书不成?

赵禹宸抬眼扫过,比起淑妃董氏的拙朴脱俗来,这间书房连一句利落整洁都称不上,书柜书桌都是摆的满满当当不说,最显眼的,是东面窗下还摆了一张格外宽敞的美人榻,榻上还足有一半的地儿都堆满了靠背引枕,人躺进去,只怕立马就要瘫软直身都难,更不要提正经读书。

不过,这软乎乎的罗汉榻倒的确就是苏明珠的做派,赵禹宸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重新转身朝楠木大书柜内看去,柜内不光摆得不整齐,这各色的书卷典籍竟也是杂七杂八,包罗万象,之前宫务府送来的话本游记之流固然不少,但除此之外,四书五经,史书本纪,法家的《商经书》、《韩非子》,墨家的《墨子四部》,各色的道经佛经,甚至于连农学医术、卜经周易之流竟也摆了半架。

其中固然也有平整崭新,一瞧便从未翻阅、亦或是翻了几张便撂下的,但倒也有不少满是批注折印,一看便是其主人手不释卷,认真看过许久。

赵禹宸一层层细细看去,神色便愈发复杂,正思量间,外头便又忽的传来了格外快活的欢笑声:“这花儿开的不易,白兰,你去找出那个浅口青釉瓮来放到水里养着,这两日天气不稳,可小心别冻死了……”

这声音清亮明朗,正是这昭阳宫的主人苏贵妃无疑,只是才说了一半便忽的停了下来,想必是听了宫人说了他在殿内书房,外间又沉寂了一阵后,书房外便渐渐传来了窸窣的脚步与动静,赵禹宸转身瞧去,果然,正是才刚刚回来的苏明珠。

“陛下怎的偷偷摸摸的便进旁人的书房?”苏明珠立在门口,眼角微微上挑,仿佛带了几分不悦一般的质问口气。

赵禹宸被这口气刺激,不及细想,便在书桌后的圈椅上坦然入座,也毫不示弱的沉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这皇宫大内,朕有何处去不得?”

自从知道了先帝有意叫她为妃,尤其是进宫后故意“失宠”之后,苏明珠见赵禹宸的次数便一直不怎么多,偶尔见几回,也大多是些宫宴之类的正经场合,赵禹宸穿的都是些威严庄重的常服龙袍,像这样的宽袍缓带的松快衣裳倒当真是有阵子没见着。

没了那仿佛重若千钧的龙袍压着,倒越发能看出赵禹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眼瞧去,不太像是阴沉帝王,倒仿佛长身玉立的世家公子,纯粹单薄里又满带着少年的元气俊美,却是比平常时候都添了十二分的赏心悦目。

苏明珠只是休息的时候不喜欢周遭有人,但平常时候对旁人进她的卧室书房之类倒并不怎么在乎,加上她这会儿正高兴着,又难得觉着这前男友还颇有几分顺眼,这会儿便只是一副“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对!”的口气,哄孩子一般点了头:“是是是,您是陛下,上天下地,哪都去得。”

这话虽然没什么错,但以赵禹宸的敏锐,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敷衍来。

因着这个缘故,赵禹宸有几分不悦一般的皱了眉头,对面的苏明珠见状,却是带了些促狭的一笑,径直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双眸灿灿的看向他,言笑晏晏:“陛下又移驾我这昭阳宫,可是有什么教训?”

赵禹宸原本,的确是打算带了葛太医来戳穿她的“病,”好叫她个落个没脸的,不过此刻看着苏明珠的笑脸,却是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张不开口一般,顿了顿,便只沉了脸问道:“何事这般欢喜?”

苏明珠张了张口,因着心里头的确是开心,便没忍住的带笑回答道:“我方才收到了爹娘送来的家书。”

妃嫔既已进宫,按理说,便不该与外头、尤其是朝臣这般随意的里通消息,虽然众人都知道血脉相连,像这般私下的传信总是难免,但却也只是在私下里,并不能摆在明面上。

受父皇与众太傅的影响,赵禹宸自小谨言慎行,克勤克俭,从不会仗着身份便妄为逾矩,听着这样明目张胆有违宫规的话,心下第一时间便只觉不妥,眉头才刚刚皱起,心下忽的闪过了这几日的诸多种种——

同样的事,这后宫之中旁人未必未曾做过,但除了苏明珠,只怕却再无旁人会这样毫不遮掩,干干脆脆的摆到他的面前。

想到这,赵禹宸的神色便是忽的一顿,他张了张口,原本的指责在都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停了停,只强撑着正色应了一句:“是吗?西北军情如何?”

提起战事来,苏明珠想着远在西北的父母兄长,眸光也是一暗:“怎的会与我说这些?提起来也是诸事都好罢了。”

赵禹宸见状扭了头,安抚道:“西北的军报每日一送,苏将军勇武,除了难免苦寒些,旁的的确都还好。”

没料到赵禹宸竟也会说出这样安慰的好话来,苏明珠略有几分诧异,只觉着这人脱了龙袍之后,不单模样瞧着顺眼,连这行事说话都有人情味了这么多,果然,皇帝这个活就不是“人”能干的差事,赵禹宸若不是皇帝,只就单纯是个宗室王爷什么的,看在他的颜上,好好教教倒也不是不能处的……唉,可惜了,宝乐怎的偏偏就是个公主呢!

这么一想,苏明珠一时就也放下了之前在寿康宫里时对方为董淇舒说话的事,难得的摆出了个好脸色,道谢之后,扬声吩咐了外头的白兰:“这书桌上乱糟糟的,你去收拾收拾去,再叫水仙筛一碗好茶来。”

一向跋扈无礼的贵妃难得有这样客气懂事的时候,赵禹宸便也没提其实他等的这些功夫茶水都已喝了个饱,等着筛茶的这功夫,看着她面上明朗的笑意,又随口问道:“苏将军与你说了些什么,叫你高兴成这样?”

苏明珠转了转眼珠:“与自家爹娘的闲话,如何能告诉陛下知道?”

与爹娘商量着怎么想办法出宫的事,难道能告诉你吗?苏明珠心下这么想着,侧过身,却又忍不住的扬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