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从回忆中惊醒,她头埋得更低了,“是我。”
“你来做什么?”他捏着阿徐的腕子,手上的力量加大,像是要把阿徐她的骨头捏碎。但是,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减轻了手上的力道。他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撤回目光,往另外的方向望去了。
她说:“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看着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曾开口出言要她跟自己走。那时候说这句话,是有点变相表白的意思了。
身材颀长的他从浴池中转过身去,浴池的水,浅浅地漫过他的背。水波悠悠地漾着,一圈圈地,荡在她的心头,这沉默的瞬间,阿徐担心他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郑淳看了她一眼,没有很快接话,反而顾左而言他,“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稍后……”
“不,我就要现在告诉殿下。”阿徐拼命地摇头,但是又渐渐地停了下来,她说:“殿下,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他好像有些生气,“别再说了。我答应你妹妹在先,会为你找个好人家。是不是舅父去找你了?”
别再说了,这几个字,像刀子,比刀子还要锋利。那样快速的划过,没有流出多少血,却是最深刻的疼痛。
阿徐有些局促,手脚都似乎不知道该放哪了,她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嗫嚅着说:“殿下是嫌弃我的身份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像是越发生气了,“皇家的事,并不是你能涉足的事,你若是进来了,就永远出不去了。你嫁给我是这个道理,嫁给燕王也是这个道理!”
她莫名有些生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绞着手指,说:“殿下无需用这样的理由开脱我。”
他也不说话了,相对无言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阿徐,你仔细想想。你我处境相似,你应当懂如今的我,我不敢有软肋。你能明白我吗?”
哗啦啦的一阵水声,阿徐什么也没看清,只见水花四溅,他一下从水中窜了起来,来不及细想,阿徐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往后一缩。
他说,“你别看。”
一阵水汽扑面而来,阿徐赶忙闭紧了眼,头侧缩着,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似乎没有没有危险的迹象,她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但随即就瞪的浑圆。
他离自己如此之近,额前的碎发上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滴在阿徐的脸颊上。阿徐的脸更是烫得惊人,像是水一滴到脸上,就要马上蒸发一样。他披着一件外衣,但是水穿透了衣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湿乎乎地贴在他的身上,极好地展示了他的身形。
“舅父此人,善于控人心智。你太过于急进,自然被利用。若你再仔细想想,定然今日不会来见我。”他有些着急道,“当日那个拒绝我,不肯做我的妾的阿徐在哪里?那一身的倔强又在哪里?”
郑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她却不甘心。这段时间,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本来,这是她当初毫不犹豫拒绝的,但是如今的形势下,这个她当初的弃选,居然春风吹又生,并且,越发繁茂了。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说:“殿下,你既然不肯让我成为你的软肋,那请让我成为你的利刃。”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为何如此执着?你当真是单纯因为爱慕我,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吗?”
他的话,像是一记惊雷,劈在她的心头。
“殿下不要再说了……”阿徐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样,这颗心,我没有骗殿下……”她说着,低下了头,想要离开,逃离他的包围圈,逃离被他洞悉的真相。那个可以单纯地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的阿徐。
死了。早死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她现在唯一敢幻想,唯一敢信赖,唯一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男人了。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在所有人唯恐避她之不及的时候,向她伸出手的人啊。
她单纯的以为,他是不会拒绝她的。却没想到,坚定了嫁给他的心思这个自己看来惊天动地的举动,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感动了自己,他却是不知的。
阿徐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殿下要急着往上走,我也同样需要,请殿下带上我吧。”
他看着阿徐,一丝不苟地看着她。他盯着阿徐的脸,像是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出真相:“殿下,我与李大人立下赌约,不做殿下妾,便做燕王妾……如果不能与殿下并肩通行,好歹让我和殿下走向同样的方向吧。”
郑淳倒吸一口凉气,他脸色难辨心思,“你一定要这样吗?”
“嗯。”她笑道,“即使前方是风雨路,我也只会往前。我想要的是权倾天下,所有人都要对我俯首称臣的身份。不用整日担心自己的命运,更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今日我前来,未必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想把想说的都告诉殿殿下了,今后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逃避着这命运,但是,逃也逃不脱,躲也躲不了,藏也藏不住。如今她这样坦然接受这种命运,是不是也是一种逆命?
她渐渐垂下了眼帘,低声喃喃说:“殿下,你大概不懂,我背负着这预言活得多辛苦……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也是时候该拿回预言里的东西了。”
“既然你意已决——我会派人为你平息预言,你就放心进宫。”他浅浅一叹道,“利刃,会很辛苦。”
他本来看到了她的虚弱,她的无力,他向她伸出了手,但最终又收了回来,然后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你去找陈笺,学一些入宫必备的东西吧。”他就这样离开,留下她一人,独坐在那白玉的池子边,呆愣愣的。直到一阵寒风袭来,她冷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如果不能站在你身边,那么我就成为你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人。
当夜,剪月被前院的小丫鬟们请去吃酒,也倒合她胃口,于是就多饮了几杯。夜里,她起夜,只见那屋子里,有微微的火光。剪月一惊,悄悄猫近,却只见她坐着个火盆前烧东西。
“呔!”她摸了摸前襟,脸上依旧惊魂未定,“原来是你在做怪。”
阿徐没答话,继续往火盆子里丢着东西。
剪月瞧着阿徐这样,不似往日,于是凑近了瞧,只见她在烧那时徐玉人寄来的信。白纸黑字,剪月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寄来的信,你怎么能烧了?”剪月一急,一把就要扯过阿徐手里的纸。
意料之外的,阿徐攥得死死的,剪月也急了,一使劲,就拽下了一个角。
火光里,阿徐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她。红红的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却显得她的脸出人意料的苍白。她的眼下方,是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阴暗的,无法探究的地方。
剪月也不甘示弱地,怒瞪回去。阿徐收回了目光,沿着那个角,引燃了纸。
剪月伸手一抓,却只捞个空。
“好啊,小姐的信,你都敢烧?你大恩人的信都烧了,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她气愤不过,把手上的纸的一角,往阿徐的方向,一摔,扭头走了。
纸片漫天飞舞,最终还是逃不掉落入火盆的命运,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