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冷眼旁观,站起身道:“今日是王姨娘大喜之日,我特意让周总管准备了一些贺礼。”说完拍了拍手,周景元便领着一人抬着箱笼走了进来,王姨娘本是笑着,待她看清那抬箱之人,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抬箱之人抬起头,竟是那日田庄的管事刘松,萧渡道:“我见王姨娘与刘总管知交多年,便特地叫他来为您庆贺,怎么有何不妥吗。”王姨娘终于自震惊中恢复,拢了拢鬓发,勉强挂上笑意道:“侯爷说笑了,我与刘管事不过每月报账时有些来往,并不是太熟。”
“不熟?”萧渡笑了起来,走到战战兢兢的刘松身边,一字一句道:“不如还是刘管事来说说,这些贺礼是走得上交侯府的账目,还是王姨娘私人的账目呢。”刘松如遭雷击,脚下一软跪了下来,王姨娘脸色变得惨白,声音尖锐地叫道:“无凭无据,侯爷怎么能乱说!”
萧渡却不再说话只是看向元夕,元夕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王姨娘知道我不懂账目,便放心将田庄的假账交给我,可我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我才想明白,田地收成应该受天灾影响,可只是去年就整整一个月的旱灾,这簿中的账目却无任何异变,说明这些账有问题。但是我又怕是自己弄错,便不敢太过声张,偷偷找了人去查,结果却查出田庄里的一部分田地被偷偷转租给其他佃户,而收来的租子却又以侯府的名义被放贷出去,这些都未记在账簿之中。”
王姨娘用惊异的目光死死盯住她,随后又转为怨毒,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栽在这个涉世未深的丫头手里,她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时,萧渡又开口道:“那么王姨娘能不能告诉我,这些私账到底被用在了什么地方?给了什么人呢?”他一边说,一边将眼神朝王守成身上瞟去,王守成本来还震惊之中,此刻却被生生看得一个哆嗦,忍不住站起喝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自从淑瑶进了你们侯府,一次都未回过家门,难道你还怀疑这钱是被王家私吞了吗?”
萧渡却不紧不慢地道:“王侍郎又何须这么快撇清关系,王姨娘既然设了私账,就肯定另有账簿记录,我相信,只需在她房中搜一搜就能找到,而王侍郎你这些年平步青云,上下打点出手颇为大方,不知又是哪里来得银子呢?”
王守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色十分难看,直直跌坐在椅中,王姨娘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冷笑在厅内扫视一圈,道:“原来如此,所谓立我当侧室,不过是一个局,你们想在众人面前逼我认账,还要引我哥哥来做见证,让他理亏。你们好狠,好狠……”她目中露出的绝望之色,再也无法保持姿态,弯着腰哭喊道:“没错是我做得!是我私设了账目!但和我哥哥无关,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是你!”她用手指向老侯爷,又指向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赵夫人,突然瞪大了眼道:“是你!是你安排的诡计!这些年,你害我害得还不够,还要把我逼到绝路你才安心!”
赵夫人居高临下斜睨她一眼,随后懒得再看她,慢慢端起一杯茶轻抿,萧云敬这时却大声喝道:“够了!若你只是藏些私账,念在你在府里多年的操持,念在与王兄的多年交情也不会为难你。只是想不到你为了掩盖你的丑事,竟会做出谋害主母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王姨娘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目,呆呆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谋害主母?我何时谋害了谁?”
萧渡上前一步,脸色阴沉道:“还要狡辩?你见我让元夕帮你管账,怕会让她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先是百般刁难,后来见拖不过便给了她一本假账簿。谁知她竟认真起来,要去田庄查看,你生怕她看得多了会丑事会藏不住,便买通了容翘,让她在灯火中下毒。谁知阴错阳差,元夕竟没有死成,你怕容翘会不小心说出真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掉灭口!”
王姨娘发髻散乱,猛地摇头,尖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人,你们莫要血口喷人!”
元夕这时却自怀中掏出一张布条,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小字。她想起这写字之人,语气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道:“本来容翘心中已有愧疚,但她不敢对我道明真相,只敢在在这布条中坦白是你给了一包药粉让她偷偷放进灯火中,又把这布条偷偷缝在我的鞋中。谁知你竟狠心地杀了她,幸好她在死前偷偷留下讯息,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通,她在衣角上用血画出一朵梅花,就是告诉我前几日为我绣得梅花纹样的鞋面里藏了东西。”
王姨娘被她说得有些怔忡,却很快又拼命摇头起来,大声辩解道:“不是这样得!我是让容翘给你的灯火中加了东西,可是只是一些□□粉,只想吓一吓你,让你不敢在田庄呆下去。可我从未让她下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得!你们没有证据,休想诬陷我杀人!”
元夕见她眼神坚定,突然有些迟疑起来,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容翘,她泪眼婆娑地对自己说:“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有一些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她却怎么也抓不住。这时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将一样东西交到萧渡手中,又对他说了些什么,萧渡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冷笑起来,道:“你说不是你做得,为何在你房中却搜出这些没用完的青石散?”
王姨娘呆呆地抬头望着他手上的东西,目光中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她赤红着双目,咬牙喊道:“原来如此,你们早就安排好一切,故意来陷害我。你们不过是想我死而已……”
她目光颓败,将头上身上的饰物一件件摘下,抛在地上,目光朝向门外滑过一片沐着暖阳的屋脊。这便是她渡过了整个前半生的地方,她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希冀,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挣扎,却在这一刻通通被踩在脚下,原来,她的人生根本一文不值!想到此处,她捂住脸,发出绝望的嘶吼。
这时箫卿再也忍不下去,猛地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不再避讳地地大声喊道:“娘!”王姨娘轻轻摸着他的头,泪水止不住地留下,道:“娘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娘现在能做得就是不要再拖累你。”她喉中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这时王守成站起身来,朝萧云敬深深一鞠,低声下气道:“只怪我无能,才让小妹铸成大错。能否恳请萧兄,看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萧云敬与萧渡互看一眼,都有了些犹豫,元夕却暗暗松了口气,她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幸好此事还能挽回。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走了进来,怒声斥道:“老侯爷竟想与他人合谋,联手包庇企图害我女儿的凶手吗?”
众人被这喝声惊住,夏明远铁青着脸站在中央,抬起下巴道:“幸好我已经带了顺天府的人过来,我刚才听得清楚,现在是人赃并获,若是王侍郎再想包庇令妹,可是要落得个知法犯法之名哦!”
王守成自知已经无可挽回,只得暗叹一声,又狠狠瞪着萧云敬,道:“想不到你们侯府为了定小妹的罪,竟然不惜搬出夏相来,看来,你们这个姻亲果然结得好。”
萧渡皱起眉头,想不到夏明远这招下得如此阴毒,正想着如何化解,夏明远已经差人进来,就要拖走跪坐在地上的王姨娘。王姨娘死死攥住萧卿的手,目中露出决绝之色,她狠狠盯住高坐上首的赵夫人,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道:“官差大哥能否等一等,我还有些话要说。”
那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时,王姨娘却突然上前几步,指着赵夫人癫狂笑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一定想不到,我会知道你最大的那个秘密,今日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
“住口!”萧云敬猛地冲了过去,一巴掌将王姨娘扇倒在地上,王姨娘捂着脸跌坐地上,但她已打定主意争个鱼死网破,于是不顾一切地要再度开口,萧云敬连忙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拖到面前,在她耳边咬牙轻声道:“你若还想要你儿子活着,就趁早给我闭嘴。”
王姨娘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萧云敬,目光中的惊诧渐渐转为悲戚,到最后终剩一片虚无……
☆、第25章 因缘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得猝不及防,就像人生际遇无常,上一刻还是锦衣华服以为站在顶峰,下一刻却可能一脚跌落深渊。
乌青色的天空上,阴云密布,将前几日还肆虐的艳阳遮得不见踪迹。而顺天府的诏狱,却永远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潮湿阴暗的石壁间,不断散发着腐烂发霉的气味,这时,一双绸布青靴踏上了过道,这双鞋的主人气质清贵,与周围的压抑颓败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慢慢走到一间牢房外,给领路的狱卒塞了一包东西,那狱卒打开看了一眼,立即眉开眼笑地道谢离开。
他朝着铁栏内弯膝半蹲下,透过昏暗光线盯着正斜斜靠在硬冷的墙壁上,目光呆滞的妇人。她精致的妆容不再,所有的神采好像都从她脸上都被抽干,只剩一具无魂灵的躯体,而她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令她显得苍老而干枯。萧渡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悲凉之意,轻轻开口唤了一声:“王姨娘。”
王姨娘缓缓将眼神移了过去,待看清楚来人,唇角挂起一个讥讽的笑意,道:“想不到侯爷竟然纡尊降贵跑到这死牢中来,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萧渡叹了口气,自怀中掏出一物从铁栏的间隙中递了进去,道:“我记得王姨娘平日里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仪容,在这狱中虽难以维持,能有把梳子总是好些。”王姨娘的目光滞了滞,终是伸手接过那把梳子,檀木梳齿自花白的乱发中慢慢滑过,又被随手盘成简单的发髻,她梳着梳着,突然悲从中来,捂着脸啜泣起来,今时今日,这竟是她能保留得最后尊严。
她哭了一阵,才收拾起情绪,冷冷道:“这算什么?假仁假义来减少你们心中的愧疚?”
萧渡并未答她,又尤自说道:“我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贪玩掉进了荷花池,当时您是第一个赶到得。”他顿了顿,道:“但是您并没有马上救我,后来我才想明白您那时在犹豫,因为如果我死了,二弟就会是侯府唯一的男丁。可后来您还是伸手把我拉了上来,这件事虽然隔了许久,但从那以后,我便不相信您会是一个恶毒狠辣之人。”
“够了!”王姨娘陡然变得激动起来,颤声道:“我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拜你们所赐,侯爷又何须再在这装什么温情。”她拢了拢鬓发,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想侯爷今天特地过来,不光是给我送把梳子,回忆下往事这么简单吧。”
萧渡见她如此,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问道:“我想知道,你昨天想说得那个关于我娘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王姨娘怔了一怔,突然好像听见天底下顶好笑的事,又放声大笑起来,等她笑够了,才朝铁栏靠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玩味道:“你竟然会不知道吗?”
萧渡皱起眉道:“我应该知道么?”
她又靠得近些,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轻声道:“相信我,这个秘密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得好。”
随后便不再理会萧渡,重又回到刚才靠得地方,拨起头上插着得梳子,重又梳起头来。萧渡看了她许久,知道她是怎么也不会再说了,只得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些什么,稍作犹豫,终于还是回头道:“你在这里好好保重,也许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
王姨娘猛地一震,听出这话中的深意,目光中射出浓浓的渴望之色。萧渡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沿着那条阴暗的过道慢慢走远,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门外的天越发阴沉,墨黑的乌云低低压下,眼看就要下一场暴雨,萧渡却觉得这里比那死牢中要清新百倍,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头的阴郁却并未有半分消散,旁边等候许久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将他扶上上马车往侯府中驶去。
而在侯府的一间厢房内,此刻却是□□旖旎。云罗锦塌上,两具赤·裸的身子紧紧交缠在一起,不断发出喘息·呻·吟之声,床榻被撞得不断晃动……门却在这时被猛地推开,屋外的冷风吹散了一室*,萧卿直起身子正要发怒,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愣住,而他身下那名丫鬟捂着脸尖叫一声,将身子缩进被被褥中。萧云敬铁青着脸看着这难堪的景象,转过身去吼道:“还不快给我滚!”
那丫鬟连忙披上衣服,狼狈地冲出房外,箫云敬这才看向仍裸着上身,挂上一副无所谓表情的萧卿狠狠训道:“混账!你娘才出了事,你就又搞起这些勾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萧卿抬头盯着他,眼中却涌起浓浓的恨意,道:“我娘弄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是拜爹爹你所赐,怎么?这么快就连我都容不下了,要来兴师问罪了。”
萧云敬被他气得双手发颤,过了一会儿,终是将怒意压下,软下声音道:“罢了,这些年是爹亏待了你们,才让你变成这样。我托人给你在吏部谋了个闲职,你若答应了,明天就去应职,也算对你娘有个交代”
萧卿看着他笑了起来,笑意却一点都渗不进眼眸,只带着许多讥讽,他起身系好袍带,道:“这算什么,补偿吗?只可惜我以前不稀罕,现在也更不会稀罕。你若嫌我丢人,大可将我扫地出门,由得我自生自灭。”
“你!”萧云敬被他气急,忍不住伸手要打,却生生停在半空,终于摇头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你想要如何就如何吧。”随后便颓败地转身朝外走去。
萧卿看着他那明显苍老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道:“爹爹若是真得关心我,就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成亲多年,膝下却无半个子女!”萧云敬猛地转身,望着他那带着深深嘲讽的笑容,身子有些摇晃,一把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跌倒。箫卿却又回床躺下,好像与他再无半点干系。
萧云敬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门,抬头望了望聚在头顶的乌云,觉得心里堵得十分难受,一个小厮迎了上来,问道:“老爷是要回房吗?”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先去吧,我想自己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