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1 / 2)

画堂春深 浣若君 2349 字 25天前

这夜有雨, 淅沥沥下了一夜。棠棠不肯好好睡觉, 在娘的怀里拱来拱去。

娘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 可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奶就会有一股子淡淡的苦味儿。

棠棠觉得她肯定是在思念某个人, 那个会穿那双草鞋的人。棠棠心说, 我还可以看鱼看鸟,还有一只狐狸和狼做朋友,娘什么都没有, 每天埋头在织机上,想必很累吧,她大约是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 就像那个舅舅一样, 高大,沉稳, 得是个男人。

她试着爬上枕头, 学着娘往日的样子将她搂入怀中, 假装自己是个男人一样拍着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秦州听着就比甘州好, 还有那么多亲人,为什么我们不搬家了?”

娘深深叹了一气, 反过来将棠棠圈入怀中,低声道:“他会来的, 等他来了, 咱们一起走。”

棠棠拱来拱去,闹腾了好一会子才睡着。

*

次日又是晴朗美好的一天啊,狐狸和狗熊又结伴而来,嘴里了不知叨着什么东西,跑过桥,往她家院子后面去了。

要说院子后面,那是娘打死也不肯让棠棠去的地方。但棠棠按捺不住好奇心,曾经偷偷去看过。

不怪娘怕,那儿果真有个很叫人害怕的东西,好像是用各种兽骨,枯枝以及兽皮制成的,像个人形,但又不像人,而且他没有头,原本该生头的地方,生着几朵硕大的菌菇,棠棠叫那东西吓的好几夜都尿床,不必娘说,自己也不敢去看。

狗熊和狐狸是来照顾那个怪东西的,它们不会说话,只会嗬嗬不停的叫啊叫啊,不过它们都很温顺,会拖着棠棠在院子的周围跑来跑去,还会和她一起玩游戏,所以它们若来,与她就是极快活的一天。

不得不说有个有钱的舅舅真是好,米缸里有了更精细的米,厨房的柜子上堆满了好吃的,衣箱里不停往外涌着各种花饰的衣服,多到两间茅屋都堆不下了,棠棠已经不等货郎送来的那种渣滓多多的蔗糖了,每次揭开厨房的陶罐,里面都会有枇杷糖、话梅糖,蜜丸子,数不清的糖果。

见过别的人以后,棠棠对于外面的世界就有了更多的渴望,她想见更多的人,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而不是这一桥一屋,和那两个讨人厌的黑脸白脸怪。

终于,等狐狸和熊要走的时候,她跟着他们迈过了小桥,穿过无边无际的苜荮丛,这是娘说过永远不能踏足的地方,她紧跟着那只狐狸。苜荮完了是荆棘,刺划破了她的裙面,划破了她的脚,再往前,是成片成片的兽骨,有些看起来格外巨大的野兽残骸,随着渐黑的天而闪着淡淡的璘光。

棠棠越来越怕,也走不动了。熊和狐狸便换着驮她,一个人驮一段儿路程。

路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冷,棠棠心里越来越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出来的,她已经有点想娘了。

终于到了一条河边。可这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污浊肮脏的黑油,浊浪滔天,没有边际。

狐狸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脑袋拱了拱,是示意棠棠回去。

它们跳入污浊肮脏的油河之中,往远方扑腾而去。

棠棠回头,失魂落魄的娘裹着件褐衣,急匆匆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

从此,棠棠才明白,这是唯有她们母女的世界,一座孤伶伶的荒岛,别人渡不过来,她们也走不出去。

搬家是唯一的法子,可是娘不肯走,她望着那乌油油的,浊浪涛天的河流,一直就那么看着。

棠棠心说,真有人会游过这条河,来穿他那双草鞋吗?

都已经很多年了,娘每日操持家务,手脚都磨起茧了,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终于,那个舅舅又来了。这一回,他还带来了几个婢女,很多的名贵家什,两间小茅屋叫他和他的人挤的水泄不通。那些婢女都像木头一样,舌头伸的老长,拖着长长的口水。

娘很生气,一个都不肯要,因为她说,那些婢女都是叫舅舅束着脖子勒死的。

雨嘀嗒个不停,棠棠也很生气,因为那些婢女无处不在,伸着长长的舌头,要替她梳头,要陪她睡觉,而她只想要娘。

“我要说多少遍?季明德在死后和另一房妻子同葬,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为何你不肯相信?”舅舅一脸阴霾,明黄面的袍子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淡淡的绿色,像生了绣的铜器。

娘在揉面,因为她说她想吃花馍,娘今天打算给她做花馍。

也不过寻常的白饼而已,娘用顶针压出一个个五瓣梅的花图案,等入了锅,随着温度升高,花瓣会变的鼓胀饱满,两面烤到焦黄,吃起来便格外的好吃。

“他会回来的。”娘只说了这么一句。

舅舅道:“沧海桑田,人心易变,唯有我一直真心待你。皇家陵园中,我替咱们修了巨大的墓穴,当中金刚为星,水银为河,琉璃做瓦,玛瑙铺地,三千侍婢,无不贴伏于你,就在咸阳城外风水最好的地方,你先在那儿等我,等我百年,这是圣谕,无可更改。”

擀面杖哐的一声响,娘吵了起来:“你是个骗子,我从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你不要动我的坟也不要动我的骨,否则我便做厉鬼永远缠着你。”

舅舅并不是想把她搬到秦州去,也不是想带娘去见亲人,而是搬往一处更大的墓园,他是想把她们娘俩带走,带到他的地方。

生死两重界,活人可以通过迁骨殖来变幻死人的居所,而死人对于自己的骨殖则无能为力,这也是活人必须有子嗣的原因,他们生孩子,孩子替他们守护骨殖。

棠棠一把将舅舅带来的,崭新的布偶扔入水中,转身躲进了墙角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