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梦里依稀共采薇 荷妘 2853 字 1个月前

我一时呐言。我对汪若琴的恨意远没有对郭鸢的那么深刻,若是让她死,此时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可若真是那样,也不过让正明宫又多了一条亡魂,父亲和三娘又该怎么看我?

汪若琴发髻委顿,金钗在旁侧半垂不垂,那模样狼狈可怜之极,我觑萧琮的神色并非有置她于死地的意思,便顺着他的心思哀戚道:“汪宝林虽然可恶,毕竟是嫔妾的表姐,皇上仁厚,看在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佛爷吃斋念佛的份儿上,不要再为嫔妾手染血腥了!”

萧琮舒一口气,闷声道:“你倒是会卖乖。只是不罚无以服众!”

媜儿排众俏声道:“嫔妾愚见,汪宝林铸成大错都是因为闲的慌,有工夫编排这些,不如去掖庭学点规矩。再说了,既是爱说闲话惹的祸,皇上赐她一碗哑药,让她从今以后说不了话便罢。”

萧琮略一思忖,唇角微勾:“也罢,就依你。留她一条贱命。”

汪若琴身子一颤,绝望的神色从周身蔓延开来。她嗓音极甜,民间歌谣“蜜糖不若琴音甜”说的就是她得天独厚的嗓子,如今被媜儿一句话毁了,从此不能歌唱不能说话,萧琮虽没有要她死,却将她贬到掖庭做事,从此断了宫里的荣华之路,简直比死还难受。

云意轻轻捏一捏我的手,附耳道:“你现在知道裴媜的厉害了。”

我泛起苦笑,从刚才媜儿和萧琮对话我便大约的领略到了,她在萧琮面前并不十分避忌,说话行事都率性而为,奇怪的是萧琮并不觉突兀,可见两人感情也不是皇帝与妃嫔之间的例行公事。

再看刘娉,她隐身于其他人之间,毫不显眼,几乎看不到了。

和妃恬然道:“好了好了,这可又是飞来横祸,宝婕妤今年可是犯了太岁?看样子要去灵符应圣殿多请几炷平安香才好。”

我平静以对,再看萧琮,他却偏了头不再看我,只跟别人说话。

“皇上。”我轻轻的唤他,他湮没在一众妃嫔的叽叽喳喳中,似乎听不见。

心中酸凉,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芥蒂的,对我的不信任一点一滴渗进血脉。我解释不清,也无从争辩。

随他去吧,一切等到生了这个孩子再说,劳心劳力,我也实在支撑不起了。

第五十九章 醉里且贪一晌笑

冬至那日,按东秦旧例,皇家设宴宴饮群臣。

皇后三妃和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嫔去了,我产期将至,着实不便,便告假不与列席。

戌时刚过,暖阁中燃着无烟兽首炭,温度渐渐升高,叫人微微生了汗意。我脱了鞋坐在榻上捧着幅红色水绫绸缎底面绣一个吉祥如意胖娃娃,持着针线久了,捏针的指尖微微发涩,便唤了锦心拿水来盥手。

锦心半天没见回来,我禁不住又唤了几声,门楣一响,萧琮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我与他静静相对,门外虽人影憧憧,却鸦雀不闻。不防炭盆里的炭“哔剥”一声响,我回过神,忙下地蹭鞋要道万福,他的身躯却挡在面前,将我抱个满怀。

浓浓的酒味带着香料的磅礴,幕天席地的将我卷进一个深深的漩涡。

我怔怔的被他紧紧抱着,恍然如梦。

“朕想你,朕好想你。”

他摩挲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喃喃,反复着这一句话。

“我也是,我也是!”那一刹那我差点便脱口而出。

但,终究抑制住了自己汹涌的感情,我轻轻将他推开:“皇上您醉了。”

萧琮与我面对面,脸上的红潮仿佛在诉说着君王宴饮时的放肆。他愣了一下,看着我,许是我脸上刻意的冷清平淡让他清醒,他忽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朕真的是醉了,原来是你。朕还以为到了飞寰殿。”

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冻成了冰,他居然把我当成了媜儿!他居然对媜儿说出这样的情话!他居然这样对我!

我倔强的看着他,极力装出漠然的样子,却掩不住身子瑟瑟发抖,他不再看我,抽身歪歪扭扭的便要朝外走。

这算什么?

我心里的寒凉快要将我湮没,这算什么?巴巴的把我宣入宫中,就为了宠幸一段时间,然后怀孕生子,从此老死不再过问?这就是我即将面临的一生?

刘娉齿间的锋利,媜儿眼神里的嘲笑,汪若琴的快意,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曾经将我当做假想敌的女人,似乎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争先恐后的扯我的头发,朝我脸上吐口水;践踏我的孩子,轻蔑他,恐吓他,让他一辈子都见不到我,让他蒙受着屈辱长大!

“不……”我从喉咙深处低低的发出这个音符,再扬眉时,萧琮已经走到门口,正举手去撩那一层帘子。

“不要!”我凄厉的叫出声,拔腿从后面紧紧抱住萧琮的腰不松手,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想转身却又动不了。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的脸颊贴在他宽厚的后背,泪雨滂沱,几至泣不成声,“我不要你走!”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说话不用“嫔妾”“皇上、您”等等束缚人的字眼,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如此示弱如此真实,我顾不上什么仪态,也顾不得什么端庄,究竟是因为害怕失宠后的潦倒多一些,还是害怕失去萧琮多一些,我也分辨不清。只隐隐的预感若是让他踏出这一步,今后我的世界必定黯淡无光。

我紧紧箍着他的腰,感觉萧琮僵直的身子逐渐放松。

他沉一沉道:“松开。”

我倔强:“不!”

萧琮劲儿很大,硬掰开我的双手,离了他的身子,我的心顿时像是被投掷到万丈深渊一样,轻飘飘的。

他转过来直视着我,放开了我的手。

我浑身凉透,是我太傻了,他还是要走的,即便我再怎么放下自尊去挽留,大腹便便的孕妇又怎么和娇艳欲滴的美人相比,他腻味我了,腻味我这别别扭扭的姿态,腻味我这所谓的清冷淡薄,我只是一杯白水,喝完了便喝完了,没有任何余味。

莹莹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透出几分深深的沉静稳妥。我哀怨的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不愿让他看见我脆弱无助的样子,深深的埋了头,却控制不住大滴眼泪连绵落下。

绯红鞋面上满绣着石榴多子图案,我的眼泪间或几滴洒在上面,将那一重红色越发浸的暗沉。迷离的宫灯下,脚前现出了一片阴影。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你抬头看朕。”

我摇头,泪水飞溅。

我如何敢抬头看他?他的猜疑、避忌,全都是对的,我原本就不是忠心于他的人。此时此刻的失声痛哭,也掺杂着各种凌乱的头绪,又有几分是真心实意?

在愧悔和惶惑中,我被萧琮揽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