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2)

天可汗 西风紧 3204 字 28天前

薛崇训道:“治病,一个人只能医治少数人;但治国,却能让更多的人避免水深火热。李先生可赞同?您身怀治病治国之术,何以存小义而舍大义?”

李玄衣对着黄河哈哈大笑:“治国之术?做官可不是有德有道就行的,我不适合做官,无能为力,只要取小义独善其身,没有我李玄衣,世上还有黄玄衣、姚玄衣……术业有专攻,各司其能罢鸟。”

笑罢,李玄衣转过身看着薛崇训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我真想入世,也不会辅佐卫国公或者太平,太子才是国家之福。哈哈……卫国公,我奉劝您一句,这做官啊,和做郎中一个道理,术用得再好也是末,别忘了‘仁义’二字,这才是本。当年魏征有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现在老朽把这句话送给你,好心的。”

薛崇训沉吟不已。李玄衣又道:“掌印的人,谁不是饱读诗书典籍?我中国典籍似海,翻开每本书,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仁义’二字,您说世人怎么就看不到呢?”

第三章 不平

“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

薛崇训刚出舱门,便看见张九龄长身站在船头,仰头吟起诗来。“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这一句薛崇训听得最是真切,心道:他莫非是想着那些为非作歹的斜封官才有此感叹?

只见船头的张九龄一脸的惆怅,但惆怅中的神情却透着坚定。那坚定的东西就是胸中的抱负吧?匡扶宇内,平治天下。这是很多有信仰的文官共同的抱负,或许张九龄也是怀着这样的理念。

平治天下,可能很多人的想法是大功之日衣锦还乡,留得身前身后名,留得青史万代传;也有的人是为了建功立业获得食封千户万户侯;当然也有人是怀着大慈大悲之心,怜悯黎民百姓。

不管是出于何心,也不管是不是有时代局限,薛崇训心里其实是很敬佩他们的。起码有追求有目标、信一些东西不是,哪像后世,多少人只是口上唱得好听而已。

薛崇训自己就觉得比较惭愧,他细想之下,不认为自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当然有时候会感动,不过想的说的,能和做的比吗?真要人牺牲到嘴的利益,甚至牺牲性命,只为了一个义字,他自问做不到。

……运粮船队过了三门砥柱,薛崇训留在岸边的十来个侍卫也接上了船,然后和熟人们告别,因为随同运粮船队的那些人是西去,而薛崇训要东去洛阳,分别在即。薛崇训只等船行到大路旁就下去从陆路继续赶路。

天气很好,大家都在甲板上寒暄着说话,张家叔侄多次感谢直不必言。

这时黄河西边迎面有艘小船航行过来,薛崇训无意中看了一眼,也没怎么注意。却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嗖”地一声,冷不丁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甲板上的一个人捂住脖子便一头栽下水去,“扑通”的落水声让众人都震惊了。

“有河匪!快敲铃!”有人大喊了一声。

方俞忠冲了上来,护住薛崇训回到躲进了船舱。甲板上的人纷纷找地方躲,一时慌乱不已,这些被征运粮的富户,多是良民家,虽然雇有一些会拳脚的壮丁保护,小股匪患还能应付,但真遇到大事真是够看不够用的。

这时对面小船上有人大声喊道:“前面封了,你们过不去,想活命就乖乖听令,先把船靠岸。听咱们的,咱们就只为财,不杀生!”

几个当头的人聚到了船舱,人心惶惶的,有人指着河岸上刚刚出现的一群土匪说道:“起码上百持械河贼,都是亡命之徒……而且这帮人竟敢动朝廷粮船,铁定不只这点人。要是惹恼了他们,不得死伤无辜么?张家的,你快拿个主意。”

张岳然皱眉道:“要钱咱们给钱就是,可船上装得是朝廷赋税,有粮有帛,要是他们把粮帛也抢去了,我们无法如数交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另外一个人沉吟道:“我们的护卫其实也不少,可都分在各船上,要是能聚到一块儿,能和河贼拼上一拼,现在关键是要把人聚一起。”

“贼人还能给机会准备不成?要是有异动,他们先杀上船来了,到时候场面一乱,咱们雇得那些人指不定会硬抗着卖命,才多少钱的差事?”

这时外面的匪徒又在喊话了,自是威胁之言,再不靠岸就要动手了之类的。船上的人更是惊慌,不由得催促张岳然:“张家的,您尽快拿个主意呀!”

薛崇训看了一眼张九龄,他没说话,看来也是个外行,有治国策的人不定有急智。

眼见船上这些人都是外行,薛崇训不由得叹道:“真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们这么磨叽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这种事还用犹豫?匪贼拦道抢劫,你们有刀有弓,就这么拱手投降,然后洗干净了脖子等官府问罪?行,看在李鬼手的面子上,这事我管了。再说这些船运得是朝廷的赋税,我头上挂着官衔遇见了却不管回去名声也不好。我手下有十八人,个个不错,没点本事的人也混不到我卫国公手下。你们这条船上会几下子的有多少人?”

张岳然道:“大约二三十人,都有兵器,但无盔甲陌刀。”

为了缓和气氛,让他们能镇定点,薛崇训便笑着说道:“您这不是废话么,盔甲陌刀?真想造反不成?”

张岳然不放心的说道:“就算如此,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以寡击众,万一卫国公有个好歹,咱们张家还有活路么?”

“乌合之众罢了,别一提起亡命之徒就腿软,他们真要强,东躲西藏的作甚,怎么不见这种人杀官造反?亡命之徒就是欺软怕硬的另一个说法。”薛崇训道,“不用犹豫了,快把人都叫到一起来。办事!”

因为船上当头的也拿不出个果断的主意,加上薛崇训又是朝廷大员身份,大家便只好听他的,把这艘船上的壮丁都叫到了一起,薛崇训开始安排事宜。

“张先生现在去下令让船只缓缓靠岸,先稳住匪徒。”薛崇训对张岳然说道。

待张岳然去了之后,薛崇训又对另一个刚才参与决策讨论的人说道:“一会岸上打起来了,你们别管许多,马上吆喝所有船上的人一拥而上,拼了!叫大家伙别管下面的胜负,冲就是。只要一发生冲突,万一失败匪徒要报复,与其引项待戮,为什么不拼一下?”

“好,听卫国公的,此事交在我身上。”

薛崇训又对方俞忠说道:“前排弩手,后排刀手,懂的吧?虽然是小弩,不过匪贼用的弓箭也不是军用,不见得比咱们远。”

方俞忠抱拳道:“郎君放心,定然杀他个片甲不留。”

船在缓缓向岸边靠拢,薛崇训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又走到船员壮丁面前,说道:“收了报酬,就得卖命!不然雇你们来游玩的?”

这些雇员,跑这么远的路,一般都是三两熟人在一起好相互有个照应,薛崇训心下一猜测,熟人一般都是挨着站的,便说道:“分成两拨人,这么分,每挨着的两个出来一个。”

分完之后,薛崇训又对一个当头的富户说道:“立刻把两拨人的姓名都记录,一会下船,就这么分。你们都知道,天子就是我的舅舅,谁要是不听安排,老子杀几个人是小事一桩!第一队,分作两排,一会站在我的九名弓弩手后面,他们冲你们就冲;第二队,站最后面,你们要是看着前面的同乡兄弟拼命自个跑了心里很舒服,就尽管跑。方俞忠,一会你带刀手紧靠着站前面两队后面,后退者,斩!”

就在这时,只见刚不久才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张家五郎走了出来,说道:“算上我一个。”

张岳然忙道:“五郎回去!你刚从阎王爷那儿回来,掺和什么?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回去怎么给你娘交代?”

只见那张五郎面如刀削长得是相貌堂堂,他挺起胸膛道:“伯父大人,您不用操心,就算娘在这里,也会同意。我自幼习武,不敢忘‘义’字在胸,卫国公对我有救命之恩,且如今我张家有难,别人舍命援手,我能效一份力,岂能推脱?”

“好!”薛崇训先赞了一声,多个有能耐的人就多份成功的把握,先把高帽子给这张五郎戴上,“五郎如此豪迈,乃国家栋梁之材也!”

果然张五郎高兴地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我练就一身武艺,正愁报国无门。”

张岳然听五郎说的就是个理,也就无可奈何。

人员集结完毕,安排妥当,薛崇训便不再说话,从舱门上观察着岸上的光景。这时方俞忠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何三娃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是去年雇的,家里就他一个男丁,上有老母,下有妻女,万一死了……”

“那你雇他作甚?”薛崇训冷冷道,“咱们现在正缺人!我让你当侍卫头儿,你要明白怎么当头。谁都是你兄弟,谁都叫你大哥,真需要办事的时候你让谁去冒险?俞忠,你关照他们也得有个规矩,只要什么时候都能拿出办法来,别人就服你。”

“是,郎君。”方俞忠立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