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真不是误会了。
“报了三回,怎的这时才知道?”孙氏追问。
潘莨面露为难,小声说:“皇上新纳了个美人,十多天没上朝了,消息也传不进去……”
“……”孙氏居然无话可说。
潘坛擦完了手,直接入了内间,潘莨和潘勤追随而入,孙氏有些慌乱,顾不得厅里这么多的人,也跟了进去。
妾侍们面面相觑,不敢喧哗,就算听不懂什么烧旗另立,可‘祁氏要造反’大家还是听得懂的,造反就等于打仗,打仗就等于不再有太平日子,一时间人人自危,悄悄的凑到一起用惊恐的眼神交流。
趁乱,潘辰不动声色的站到了王姨娘的身后,王姨娘坐的位置离内间最近,潘辰依稀能够听见内间里说话的声音。
“祁家这回是当真的,祁正阳早就有了不臣之心,皇上明里暗里说过几回,作用不大,这回干脆派了死士去刺杀祁正阳,原想让祁正阳死了之后,祁家那几个儿子内斗,借势削弱祁氏的势力,可没想到……”
这是潘坛的声音。
孙氏立刻评判:“皇上糊涂,祁正阳岂是那么好刺杀的,他那几个儿子也绝非等闲之辈,此举太过冒险。”
潘坛似乎对孙氏的话比较赞同:“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劝谏皇上,可皇上一意孤行,终于惹恼了祁氏,人没有刺杀成功,却给祁氏揪住了个谋反的把柄,听驿站来报,说祁氏已经分兵宛平,由官道押着那些刺客进京对峙来了,这一回对峙只要稍有差池,只怕祁氏是绝不会手软了。”
潘坛这句话之后,内间一阵沉默,良久后,孙氏才用些微有点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
“会打到建康来吗?”
这句话也是潘辰想问的。
潘辰出生在和平年代,只想在这里平平安安一辈子,打仗这种事情说不准,虽然潘坛是丞相,位高权重,可两军交锋,杀的就是位高权重能立威的人。
潘坛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了,只要谈判不成,那么祁氏打到建康就是早晚的事情。
一场浩劫将至,潘家上下人人自危,哪里还有聚众吃饭的心思,不过菜肴反正都准备好了,不吃也是浪费,孙氏干脆让人分别送到各个院子里去,梨香院分到了规格不高的菜,只有三个小炒,两叠点心滥竽充数,加一小碗羊羹,大肉蹄髈什么的肯定是送到安姨娘和宋姨娘的院子里去的,潘辰觉得可惜,因为安姨娘和宋姨娘现在未必吃得下饭,好好的大肉蹄髈就浪费了,反而她吃得下,却只能面前这几个清淡的菜,幸好两叠点心里,有她刚在厅里看中的那叠子香蜜糕,羊羹也还好,差强人意吧。
柳氏和潘辰坐下吃饭,母女俩胃口都不错。
潘辰看着柳氏,觉得她要是生在现代的话,一定是个闷声大发财的职场精英,就凭她临危不乱,刚听闻了动荡消息还能稳如泰山,面不改色的和女儿吃饭,就可以判断出,柳氏其实还是有点头脑的。
大环境,潘辰她们决定不了,担心了也白担心,还不如镇定一点,好吃好睡。
潘坛从那日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困在内阁之中商议对策。
祁氏功高震主,引得宁国皇帝不满。
宁国皇帝皆自诩雅士,崇魏晋之风,重礼法,重世家,重门第,而对祁家这个保卫着宁国安宁的一方霸主,宁国君主敬畏之余,却也心存鄙夷,觉得祁氏是靠武力蛮力发家,人品粗鄙,可宁国立国数百年,祁氏始终存在,就像是架在皇帝头上的一把锋刃,只要再近一分,就能刺向皇帝的头颅。
祁氏发源于北漠,祖祖辈辈皆为马上英雄,用承恩公自己的话来说,祁家天生就没有温文尔雅的血脉,人人皆为胡虏作风,豪迈中带着天生的野性,与宁国偃武重文的基本国策相悖,当初祁家与宁家先祖,也不过只因一饭之恩,祁家效忠宁家三代。
现任宁国文广帝,看似文弱,实则狡诈腹黑,更甚宁家先祖,表面上对祁氏尊敬有加,但却暗地里派人刺杀承恩公齐正阳,意图颠覆祁家。然后他就用这一招诠释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两句俗语。承恩公没杀成,反而彻底把祁氏给惹毛了。
本来祁家就已经称雄一方,祁家军从先祖开始,便有军事自主权,无需受朝廷限制,他们一年年扩充,一年年壮大,由原来五万老乡,经过百年之后,扩充到了如今北漠八十万铁军,手握八十万大军,雄峙北方,而与之相比,宁国上下也不过就三十万杂牌军,在宁国的强征苛政之下,都不能保证这三十万的军队全部忠诚。
人比人气人,货比货得扔。
宁氏虽居霸主之位,却能力有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实力配不上野心,宁氏没那本事,偏要自不量力,谁也不是靶子,站着不动挨你打,不搞你搞谁啊?
祁氏原就是为了祖上一点恩惠,这才臣服北方近百年,若宁氏始终以上宾之礼对待,那祁氏还勉强忠诚一把,可没想到的是,到了文广帝手上,不仅不礼遇,居然还打起了小九九,妄想颠覆祁氏,若祁氏再忍,岂非太没面子了?
于是,一直臣服的祁氏反了!可造反总得有个正当理由吧。
也许祁氏早些年就已经有了造反的想法,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才蛰伏至今,文广帝那个傻帽,生生的把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用无比诚挚的决心送到了祁氏手中,对祁氏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意外之喜啊。
所以,祁氏也不含糊,当即擒了刺客,一路强占了山海关,将文广帝派出的刺客送来建康谈条件。
文广帝原本还以为只要自己稍微忍让一些,跟祁氏表面上道个歉,就能了事,可是当祁氏的谈判队伍抵达建康城外,文广帝,乃至整个建康的人全都傻眼了。
祁氏嚣张残忍,居然临近建康之后,就将一路押解回建康的那些刺客在城门口尽数屠杀,然后推出一辆木桩子做成的大车,将刺客尸体高挂在木头桩子上,一路从南定门驱到了永安门,直逼皇城外,那二十几个刺客的血从城外流到城内,街道上满是血迹,似乎祁氏在用这种方法宣告了自己的不满。
☆、第4章
祁氏在城门外杀人,并挂着血淋淋的尸体闯入建康城的时候,潘辰正和柳氏在绸缎铺子里卖柳氏自己绣的手工帕,那绸缎铺子在长安街上,长安街直通南定门,官府还没来得及驱散百姓,街上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个过程。
潘辰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些令胡虏闻风丧胆,永远只活在传说中的祁家军。怎么说呢,虽然只有一两百人,但军容整齐,步履一致,若不是因为他们队伍前面有几排正在疯狂滴血的尸体的话,潘辰都要为他们的军容点赞了。
柳氏想挡住潘辰的视线,用手去捂,潘辰却自己扒开了她的手,往街面上看,动人心魄的画面冲击感太强烈,不过潘辰从前看多了恐怖片,对这种视觉冲击倒是没那么震惊,只有脑子里想起这些被挂在木头桩子上不断滴血的都是尸体时,才会觉得害怕。
可是越害怕就越是想看,热闹的长安街上的气氛,现在就跟冰窖似的,除了整齐的脚步,载满尸体的车轱辘声,马蹄踢踏和铠甲刀鞘相碰的声音之外,居然没有丝毫人的声音发出,大家都给这个画面给震惊到了,仿佛青天白日里看到了猛鬼游街。
潘辰当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队伍中段的几个骑马大汉簇拥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健,四肢柔韧修长,年纪应该不大,气势却很惊人,穿的不是铠甲,而是一身玄色暗纹的窄袖劲装,胸前有银制软甲,很特别,头戴斗笠,因为赶路而遮掩了口鼻,让人看不到脸,和队伍的其他人一样,风尘仆仆,却又气势凛然,背上背着随时作战的弓,羽箭挂在腿边伸手可及处,腰间还配着一把古朴粗犷的青铜剑,剑鞘上没什么纹饰,霸道浑然天成,隔着剑鞘似乎都能让人感受到其浓烈的杀气。
柳氏意识到潘辰在偷看,赶忙又要去捂,可潘辰不想给她盖住眼睛,往旁边挣扎了一下,柳氏一急,在她屁股上就啪啪打了两下,潘辰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巴着柳氏的手继续看,也许是柳氏在静谧的街道上打孩子的声音比较突兀,那为首的人便径直将目光递来,潘辰与之四目相对,只觉得斗笠阴暗里,那双眼睛冷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那感觉,就像是哈利波特里会吸走人快乐的摄魂怪……
最后的结果就是,潘辰没有被那么多的淌血尸体吓到,却被那一双眼睛给吓到了。
后来潘辰才知道,这次押解刺客来建康的不是旁人,正是承恩公祁正阳的长子祁墨州,那个屡立战功,素有杀神之称的男人。
他奉祁正阳之命,将这些刺客押入城内,矗立宫门前,文广帝自知惹了灾祸,不敢派兵镇压,因为山海关内祁家几十万大军已然陈兵列阵,祁墨州所带三千死士皆在城外候命。祁墨州提出要让文广帝亲自出宫,可文广帝既害怕,又不想失了颜面,所以一直拖着。
祁墨州不仅杀了人,还让人将代表着宁国的明黄旗帜上用狗血写下了‘泣血叹’,是以祁正阳承恩公的名义所写,大抵意思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祁氏当初是如何忠君爱国,镇守边关,如何如何不容易,而宁氏又是如何如何对待世代保家卫国的肱骨老臣的。
建康城内的官员,一辈子可能都没瞧见过那种如阿鼻地狱般的场景,建康城内各大世家纷纷指责祁氏此举嚣张血腥,野蛮至极,让人心寒云云,可却没有一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