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栖迟在燕鸣远的劝说下,放他们一马,随青脊众人回京复命。
燕鸣远听筑昀说,杜栖迟毒性尽除,已无大碍。他的愧疚之情慢慢淡去。
他们相伴数载,既熟悉,又陌生。走到今时今日,进退两难。
临别前,杜栖迟问他:“小师叔,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燕鸣远愕然,久久无言。
是继承母亲开创的钥华阁?还是像父亲那样自由自在、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侠客?
他记得,有人对他说——不论走那条路,你终将有所作为。
是时候,作选择。
【十六】
秋末初冬,容秦两家缔结十八载的婚约,终于迎来了实现那一日。
最让人不解的是,皇帝嫡幼子越王和江湖名门的燕鸣远少侠,平白无故冒充了秦茉的娘家人,一路随迎亲队伍送她到杭州。
面子可大了。
不单贺家人,怕是连江南一带的望族贵女,也不敢再小觑贺家家主的夫人。
爆竹声、喜乐声、欢呼声接连不断,人们笑容满脸,争相道出庆贺之词。
笑成了花的俊美新郎官,挽着一身华美嫁衣的新娘子,三拜成礼,场面动人。
回想二人兜兜转转了十八年,燕鸣远深刻领悟一事——幸福来之不易,全靠努力争取、用心维系。
喜气洋溢的宴席上,有位来去匆匆的神秘人送来贺礼,上有寥寥数字的祝贺词,“兰芝千载,琴瑟百年”,笔迹秀丽,并未署名。
贺礼为一方型大锦盒,燕鸣远协助容非打开,内里装的是秦茉那黄花梨老妆奁。
此物早在开启匣子当日归还青脊,此际重现,带着十余年岁月痕迹,承载父辈厚重的祝福,抵至这富丽堂皇的宅院,令人唏嘘。
不善喝酒的新郎官,只饮了三杯酒,一敬父母与岳父母的在天之灵,二敬主婚人龙平,三敬在场宾客,而后急急忙忙抱了妆奁,火速奔入洞房,留下一大帮人面面相觑。
客人觥筹交错,喧闹至亥时,不醉无归。
燕鸣远心事萦绕,随意喝了几杯,于偌大的贺家宅院寻了处僻静角落,对月独酌。
恍惚间,他宛若回到长宁镇,正高高坐在秦家主院书斋屋顶上,被如潮夜色包围。
那晚,秦茉听他絮絮叨叨说完他和杜栖迟的点点滴滴后,感慨道:“我羡慕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过……你得想想,她对你的情谊是哪一种?你若真动了心,岂能一天到晚欺负她?她虽比你小,可心智成熟,说不定更偏爱志气高远、谨慎沉稳的疏阔男儿。”
秦茉说得对,他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真心爱惜一个人,绝不会舍得她受半点委屈,会为她乐而更乐、忧而更忧。
这么多年一错再错,他还能挽救吗?
燕鸣远遥望北方,只恨双目无法直视千里之外,看不到此时此刻的杜栖迟。
他欠她一句发自内心的道歉。
笙歌散尽,他留宿贺家,躺卧在温软床榻上,借着酒意,做了个美妙的梦。
梦回钥华阁,和杜栖迟一同玩耍,他收回了所有冷嘲热讽,耐心指导她武功,带她攀山涉水,还她纯真童年。
没有捉弄,没有忿然,没有矜贵,没有傲气。
他们结伴成长,心有灵犀,从此双剑合璧,携手闯荡江湖,留下人人称赞的美名。
梦中的她,在望向他时,眼中流淌不同凡响的柔光,有钦佩,有艳羡,有思慕。
燕鸣远乍然惊醒,心跳欲裂。
那目光,于他而言,似曾相识。
早在两三年前,她的眼神已柔软至斯。
可惜,他太幼稚。
等他真真切切读懂了,她眸子里的光芒,已消失殆尽。
【十七】
京城,杜府,夜深人静。
北风肆虐,忙碌了一整日的杜栖迟踏月而归,示意让廊下抱着手炉、瞌睡连连的丫鬟退下歇息。
她在钥华阁习惯了事事靠自己,回到京城,即便位居从四品青脊指挥使,也不喜下人跟随伺候。
褪去玄青色外袍,摘除银丝面罩,她以冷水洗了把脸,忽闻院落中有微不可察的细响,她眼底划过冷冽的警惕,来不及披衣,悄然从发髻的银簪中抽出钢刺。
“麻雀……”
燕鸣远的嗓音自窗外响起。
杜栖迟心头一紧,稍稍缓了口气。
“小师叔有何吩咐?”她收回钢刺,挪步至门边,刚把门打开,猛然记起面罩已除,慌忙转身,却被燕鸣远一把拉住。
朦胧夜月与室内灯火交融,她素净玉容如冷雪,细眉轻扬,明眸光华流转,琼鼻小巧,樱唇欲滴……久违的丽色,教燕鸣远有刹那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