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戏仍然埋着头,说:“面目粗陋,惟恐惊吓将军。”
左苍狼笑,说:“你那张脸,我还没见过吗?”
袁戏说:“时间紧迫,将军,我走了。”
左苍狼说:“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啊?”
袁戏不说话,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出了南清宫。左苍狼披衣跟出去,问:“还下着雪呢,你去哪啊?”
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寒风一吹,左苍狼睁开眼睛,却是南柯一梦。窗户没有关严,风透进来,吹得人心慌。她心跳有点快,突然再睡不着。披衣起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写了一张字条,让海东青传至达奚琴府上。
达奚琴似乎也没睡,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海东青飞回,带回他的话:“此战粮草军备皆由我亲自负责,一定尽心尽力,将军放心。”
左苍狼将纸条焚化,坐在案几边,直到天明。
二月初三,玉喉关传回消息,袁戏等人在伊庐山被屠何大败,袁戏战死,所率四万余兵士,全部被屠何人围歼。周信仓促之间,带兵援助,然而也只带回袁戏和诸葛锦的尸体。
战事发生之后,郑褚引咎递上辞呈,请求告老返乡。慕容炎恩准,并在晋阳城为袁戏和诸葛锦、温砌三人大修祠堂,下旨永世长祭。
二月二十日,袁戏、诸葛锦的灵柩运回晋阳城,慕容炎派周信和左苍狼至东门迎候。二人一直迎至豫让桥,周信一直低着头,许久说:“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袁将军他们不熟悉玉喉关地形,若是当时,我……”
他抬起头,发现左苍狼并没有看他,不由停住话头。左苍狼往前几步,行至洗剑池边,但见池水如烟。
周信说:“阿左?”
左苍狼低着头,看见水里隐隐约约,映出自己的身影。她说:“我离开晋阳之后,在伊庐山呆过一年有余。”周信怔住,她没有回头,自顾自道:“一年时间里,没有少跟屠何人打交道。他们的战力,我很清楚。”
周信变色道:“什么意思?”
左苍狼这才抬起头,目中血丝清晰可见,但是她的神情却是温和而平静的,她说:“字面上的意思。”
周信说:“你是怀疑,袁将军他们的死另有原因?”
左苍狼说:“太尉既然前往救援,当然比我清楚。袁将军他们的死,是另有原因吗?”
周信说:“他们……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苍狼说:“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别人,太尉之言,总不会有假。”
周信垂下头,许久,说:“阿左,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兄弟们战后抚恤的事,我会跟到每一个人的。”求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牵扯了。我真的再不想经历那样的心如刀割。
左苍狼又低下头,盯着那池水,微风过,水纹漾开,揉皱了眼眉。她说:“有劳太尉了。”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阵亡将士的灵柩终于到达。周围亲人的哭声陡然尖利,周信说:“将军?过去看看吧?”
左苍狼说:“我现在身无军职,又不明此战情况。还是太尉去吧。”
周信有些不放心,不肯走,说:“你……”左苍狼回头,看他欲言又止,说:“据说,这洗剑池,曾是大燕的开国君主慕容祁和大将军温离共同洗剑的地方。可你说,当初的慕容祁和温离,是为了个人野心,还是真的为了大燕生灵?这权利和人心,到头来竟是让人心灰意冷,热血凉尽。”
周信变色:“阿左!慎言!”
左苍狼一笑,随手摘下背后神弓九龙舌,扬手一抛,只闻一声轻响,神弓入水,转瞬无踪。周信说:“阿左,九龙舌毕竟是陛下御赐之物,岂可任意丢弃?”
左苍狼起身,看着那一圈一圈涟漪终究归于无痕,说:“神兵有灵,自当逐清流而去。何必随我蒙尘,枉堕威名。”
她转身,向袁戏等人的棺木行去。
左苍狼与周信一起,将袁戏等人的棺木迎入城中。周信自然要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亲属。左苍狼没有多作停留,她从袁府出来,薇薇等在外面,说:“将军,我们回宫吗?”
左苍狼俯身,捂着胸口,说:“薇薇,我胸口好疼。”
薇薇急了:“这是怎么了?我带您去找大夫!”
左苍狼说:“去德益堂,看看姜杏还在不在。” 薇薇是个顾头不顾尾的,当下答应一声,赶紧去了。等走出了街道,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将军一个人留在大街上,这可怎么办?赶紧回身去找,却已不见左苍狼踪影。
晋阳城的街巷,几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左苍狼抬手敲门,不多时,门打开,一个女孩的脸露出来。看见一张陌生面孔,她问:“你找谁?”
左苍狼徐徐打量她,说:“魏冰儿姑娘。”
那女孩一听这名字,顿时变了脸色,警觉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左苍狼慢慢走进去,真是天真单纯的姑娘,只要看她的警惕,就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确实就是魏同耀的女儿。她说:“你来晋阳城这么多年了,就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常有没有别的安排?”
魏冰儿关上门,说:“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没有回答,只是问:“你真的想要为父报仇?”
魏冰儿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帮我?”
左苍狼说:“你先回答我,你真的想为父报仇?”
魏冰儿说:“这就是我活下来的目的。”
左苍狼说:“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也不介意?”
魏冰儿说:“哪怕豁出命去。”
左苍狼说:“过两天,宫里会选一批宫人入宫。你的年纪,倒是正好。”
“你是想让我入宫?”魏冰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不说话,只是举步出了旧宅。
夜里,慕容炎召见周信,问:“事情处理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