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静影一反常态穿了绿裳、独自立于角落、寒着脸默然不语的情态推断,徐晟的伤,与她意识醒觉脱不了干系。
徐明礼早把小夫妻的恩爱看在眼里,深晓儿子最是难堪,趁下人进进出出,低声劝道:“晟儿,为父替你告个假,这两日先歇着吧!程指挥使的事儿,不光要请大夫,你祖母和二叔那边……也该打声招呼。”
“是,谢父亲体恤,”徐晟以倾歪的臂膀执礼,“您进宫参加庆典,恕儿子不便亲送。”
“无妨。”
徐明礼长眸凝视儿子稚气退去的脸容,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
周氏回眸望向静影,向她报以温和笑容,方陪伴丈夫离府。
于徐晟而言,比起肩膀的疼痛,更难熬的,是心痛。
上完药,他屏退药童、丫鬟、仆从,斜眼偷窥静影的眉宇变化。
静影仍如一尊花瓶般杵在屏风之侧,双目微垂,是以无从推断她眸底萦绕的是冷冽或是疑惑。
她从前便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
哪怕大伙儿知道,相处时,她脾气不算暴躁或孤傲,但陌生人常因这冷若冰霜的态度而退避三舍。
徐晟勉为其难一笑:“程指挥使,您……先坐会儿,我已派人请大夫了。”
与他眸光相触,静影眉峰一凛,不发半语。
徐晟只觉半边身子寒彻骨,半边身子则像被火烧。
“您、您记得我,对吧?”他傻傻发问,犹记她方才叫他“徐内卫”,又自我解嘲,“是否需要向您解释……眼下的局面?”
静影白净的脸突然泛起几不可察的红意。
冷静了将近半炷香,她已逐渐把“梦境”融入现实。
醒时误以为是梦的那时日,实际上是她被灌下那碗黑色汤药后发生的事。
那时,有人不停对她说,睁开眼睛后看见的,将是她的主人。
她沉睡了多日,睁开眼只瞧见徐家二爷,因而对容颜相似的徐首辅也唯命是从。
——她被剥夺了意志,活成另一个人。
适才有极短的瞬间,她差点断定,徐家人是迫害她的主谋。
忆及所见所闻,她确信徐家人待她无分毫恶意,就连与徐晟同房……也是她主动在先。
活了二十多年,她头一回发觉,脑子不够使,不得不继续维持平日的冷淡与漠然,以伪饰心中的混乱。
【五】
那一日,秦大夫赶来问诊,静影除去神情寡淡,其余的表现得相当配合。
依照秦大夫的诊断,她的蛊毒已在阴阳调和下彻底解除,如祝内卫类似,记得起期间发生的事,却不愿意回想。
短期内会有头痛症状,需多加休息。
而徐晟受了她一掌,肩骨微裂,至少一月后方可活动。
秦大夫为他们开下方子离开时,阮时意正好闻讯赶至。
她确定徐晟无大碍,又到耳房探望静影。
静影脸上天真浪漫之意尽退,被阳光勾描浅金光华,仿佛添了几许暖意。
“程指挥使,您感觉如何了?”
作为她在徐府最亲近的人之一,阮时意语气漫溢关怀。
静影平静端量她,没回答她的疑问:“您是徐太夫人本人。”
阮时意被问得一怔:“这……”
“我此前被蒙蔽心智,刚才听首辅大人对徐内卫说,通知‘祖母’……对照这两年的见闻,我料想您和探微先生另有奇遇。目下,我无官无职,您唤我‘静影’即可。”
阮时意显然很不适应如今的她,细细打量片刻,柔声道:“我来只想瞅瞅你是否安好,想必大夫也劝你多修养。你为官时的住处已因‘殉职’被回收,在你作出决定之前,大可先在徐家静养,不必见外。”
静影暗淡眼眸陡然发亮。
“太夫人的意思是……我还能选择?”
阮时意明眸睨向门外,踌躇半晌,语气温软,夹带凝重。
“过去一年来,对你提出规范和要求,是为防止蛊毒解除不了,你将以徐少夫人的身份度日,不得已所出的下策。
“而今你已记起往事,若愿为徐家一员,自是皆大欢喜……但我们断然不会因你神志不清下被诱导,而约束你一辈子。
“晟儿他真心待你,我希望你俩成眷属;可同为女子,晓得这高墙宅院内的不自由。你有鸿鹄之志,我不会强留你。
“按理说,这番话,该由晟儿亲口道出。念在你俩兴许觉着尴尬,我便自作主张,告知你当初的约定,好让你安心住下。”
静影深知,眼前的年轻妇人虽不住府里,却是整个徐家的主心骨。
对方长期的关爱呵护,兼之言辞恳切,她盘算尽早搬离,此际难以宣诸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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