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山路崎岖,还是先安寝吧……”
“捷远,”阮时意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改口唤了他的别字,“救他。”
阮思彦蓦地一震,如被施了定身法,片刻后沉嗓带哑:“您……终于不瞒我了?”
“救他,”阮时意嘴上重复,眸色凛然,“你做得到。”
阮思彦如被人当头一棒,错愕片晌:“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与雁族人联手。”
阮思彦惊色乍现,垂眸之际,似在苦思从何处露了破绽。
阮时意不愿浪费时间,直截了当揭穿:“在溪边,我听见你们的对话。”
“你、你……”
“我目下并不希望和你清算旧账,更没工夫追问你究竟从何得知我们夫妇的秘密,我只有一个请求——救他。”
她依然一副气虚力弱的状态,但言语间已明显透露出“徐太夫人”的威严。
阮思彦一改昔日超然洒脱,语调凝重又难堪,“要是我……拒绝呢?”
“他是你师兄!又是你姐夫!”
阮时意清眸瞬即赤红,雾气缭绕后隐泛泪光。
自与徐赫分离、觉察堂弟道貌岸然后,她一直苦苦忍耐。
此时此刻,积压多时的愤怒与感伤如潮水冲击着她,教她无可抑制地战栗。
阮思彦闷声不响,给她倒了杯凉水:“那又如何?若没被人发觉,我大可替他瞒着;事到如今……被人抖了出来,我能保得住你,已是万幸。”
“谁抖出来?是姚统领?”
阮思彦收敛哀切,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容色越发淡漠。
“姐,他抛家弃子远游半生,在你心目中,不早该死了?你是因为……与他双双回归青春,才重新和他结为连理?”
阮时意却因那一声久违的“姐”而心酸:“捷远,你还把我当姐么?”
“不,”他笑容祥和,“我,没把你当姐姐,已有好多年。”
阮时意心头大震:“你……”
“你根本不是我的堂姐。”
“是你?在我灵前说话的人,是……你!”
阮思彦一愣,随即失笑:“原来,你听得见。那你早就……?”
阮时意摇头:“不,我听不大真切,加上你鼻音颇重,我没认出你的声音。”
“就算没鼻音,你能认得出?你几时将我放心上了?”
他自行端起那盏水,一饮而尽。
“你说,我不是你堂姐?”阮时意一瞬不移盯着他。
“我三岁流落街头,是老爷子捡回来的,差点当了你弟弟。你爹没要,我才变成你的堂弟……阮家人认定我年纪小,不记事,殊不知……这些事儿,我能记一辈子,只是装傻充愣罢了。”
阮思彦嘴角微勾,挑起一抹毫无欢悦的笑。
阮时意素知他孩童时代略显笨拙,但随年龄增长,已愈加聪明,却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便在刻意掩藏。
“地下城……在多年以前,已由你接手?”
“误打误撞,阴错阳差,绝非老爷子所留。”
“那……你苦心经营,滋长罪恶,到底为什么?顶着我阮家人的姓氏,有老爷子亲传的画技,你完全能功成名就!为何……要干尽伤天害理之事?”
与她愤怒目光碰撞,他维持云淡风轻之貌,“最初,是为了不受欺辱。”
“欺辱?”
“你有所不知,老爷子让我收拾阮家南迁后的残局,当中难处,数不胜数!我势孤力弱,处处碰壁,所受的冷落、白眼、辱骂……”
“缘何不告知于我?”
“我去过。可你尚在孕中,丈夫远行……我被徐家大郎拦下了。而我从那回才辨认清,他们兄弟二人,恰恰是我为小乞丐时打骂过我的贵公子!”
阮时意听得略微糊涂,却又隐约记起一事:“所以,后来他俩锒铛入狱,是你暗中陷害?”
“我犯不着陷害任何人,只需从密道窃听权贵交谈,便可拿住他们的把柄。我本还想着……大度些,放他们一马,谁知姐夫身故、平远将军和夫人撒手人寰,他们兄弟竟那样迫害于你……”
阮思彦陈述往事,没有太多怒火,更多是平静中的淡淡得意。
“照这么说,我徐家当年没落,一半因你而起?”阮时意无端觉得可笑。
“我原是想着,毁掉那个苛责于你的徐家,再重新许你一个新家……奈何你无半分改嫁之心,宁愿守住师兄遗孀的名号。我知你视我为弟,唯恐揭开身世秘密后,连姐弟情分也保不住……才瞒至今日。”
阮时意竭力掩饰话音中的不屑:“你说你为了不受欺辱而经营地下城,可到头来,你成了欺辱弱者的那位!”
“人总是贪婪的,有了钱和权,自然想获得更多的财富和权力……这是个循环,永无止境。”
“罢手吧!趁着地下城毁了……你立马自首,我依旧把你看作亲人,会让明礼求情,求圣上从轻发落。”阮时意忍不住劝道。
“回不去的,”他眼光森然又夹杂似有还无的温情,“无穷无尽的渴求固然是驱使我侵占开拓的动力,但最大乐趣在于,两种不同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游刃有余,鲜为人知……在暗处操纵一切的隐秘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