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提前宣泄了离愁别绪,徐赫夫妇皆将感怀掩饰得十分妥帖。
他们混在小辈当中,郑重向女儿、女婿、外孙女行礼,又再三叮嘱阿六谨言慎行,照顾好双犬。
礼貌笑容恰到好处,宛如面对一场寻常不过的离别。
诚然,隔着千山万水,苍茫岁月,他们也必将血融于水、心连于心。
大毛二毛因不适合见外人,全程被关在马车内。
也许嗅出与主人分离的意味,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哭腔,惹人心碎。
目送赤月国车马扬尘而去,阮时意咬住唇角,下意识握紧徐赫的手。
哪怕夜里各种粘腻,二人甚少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作肢体接触。
由此可见,她需要他的安慰。
回程时,徐赫放弃骑马,与她同乘一车。
往时每每挤进狭小空间,徐赫多半会趁机搂搂抱抱;这一刻,却只是轻轻圈住她的肩头,凑向她耳边,软言安抚。
他家的小老太婆,历尽人世变故,大概仅剩下女儿这个软肋吧?
阮时意苦笑:“不知何故,比起十七年前送她出嫁,这回更加难受。”
“你当年定是气在头上,认为眼不见为净,嫁出去了更省心;现今她是真的长大了,学会孝顺……”徐赫唇畔轻勾,“你若想她,咱们趁年轻力壮、又没孩儿负担,多去探望。我这数十年亏欠你们太多,容我慢慢补,可好?”
他常说类似言辞,泰半在床笫间,害阮时意立时添了两分警惕。
徐赫发觉她身子略微僵硬,失笑道:“你这女流氓又想哪儿去了?难不成你以为……”
以为他会在这马车上胡来?
阮时意急忙辩解:“才没有!别胡思乱想!”
“也不晓得是谁在胡思乱想!”徐赫轻抚她的秀发,“我就算想干坏事,断然不会选儿孙同在的时刻……”
她心底暗恼涌动,使劲儿推了他一把。
“话又说回来,”徐赫见她一点点从悲伤中抽离,再度笑而拥住她,“咱们大可效仿老洪游山玩水……那家伙追媳妇,究竟成没成?幸亏他离开京城前把兵权全数上交,自称要挂闲职,要不然得乱套!”
“据我所知,圣上早年对他颇有些忌惮,还好老洪为人虽狂,骨子里却是忠直硬气,膝下的洪大公子亦如是,我原本很是担心……”
“担心小砚台把我给供出来?”
阮时意点头:“他早在你拿画出宫当夜便心存怀疑,生怕连累我,才隐忍不说……”
“嘿嘿,他对你可真算情真意切!”
阮时意啐道:“差了辈分的醋,你吃来作甚!”
徐赫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唉……仰慕你的男子多如牛毛,我怕是要吃一辈子的醋了!”
“仰慕你的男子,比仰慕我的更多。”
阮时意忆及接踵求画的藏家,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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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偏北角,阮府别院。
雅洁园内,并无往昔中正婉约的琴韵,葱郁花木间仅见两三仆役身影。
阮思彦立于高阁窗边,水色道袍宽松飘逸,神态如常安闲。
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相扰,方小心翼翼掩上窗户。
眉目瞬间蒙了冷寂之气。
他快步走向书架,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石制匣子。
推开匣盖,内里露出上锁的长形木匣。
从贴身挂脖的丝绳中解下一把钥匙,他慎重打开铜锁,轻手捧出六个卷轴。
——师兄费心所绘,由祖父亲笔作诗题跋、由那人亲手裁开的《万山晴岚图》,终于完整了。
阮思彦逐一解开轴头绶带,徐徐探展一幅幅晴岚图,按捺着不受磅礴大气的笔墨感染,力图静心推敲每一首诗。
山暖晴岚景致佳,湖平风静草吐芽。
桥头半树红梅落,陌上新杏未著花。
……
看不出藏头诗或暗语的痕迹。
他知道,祖父在此藏了秘密,留下北冽魏亲王为复国所攒藏至宝的所在。
可他那会儿年幼,只窃听到祖父与一名密卫交谈时的其中两句。
时隔多年,回首前尘,恍然如梦。
翻来覆去细观一阵,他记起师兄苦心绘制时,他也曾在旁观摩;画作完成后由祖父题诗、亲力亲为裱画,曾见祖父将银箔混入鹿胶当中,也曾以朱砂磨粉,缘何画上并无任何银色或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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