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2 / 2)

徐赫懒跟解酒消愁的老疯子耍嘴皮子:“你老赖在我家, 影响我作画!回家抱你儿子哭去!”

“没情没义的小白脸!”

“你睁大眼睛瞅瞅,我现在哪里有半点小白脸的样子!”

洪朗然“嘿嘿”冷笑:“你敢不敢把那丑得要死的胡子给刮了?”

“你敢不敢陪我一块刮?”

洪朗然素以美髯著称, 自然不上当:“笑话!堂堂镇国大将军没了胡子,岂不跟宫里的内侍官一个样儿?”

徐赫笑道:“原来没真醉呀!”

当下, 洪朗然又絮絮叨叨说自家夫人二十多年如一日安守家中,缘何想不开要去游历云云。

他习惯与武人打交道, 即便对求而不得的阮时意,亦未多费心去揣摩她的心思,更何况对自家温柔体贴、从无怨言的夫人?

徐赫从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品悟出内疚与思念, 没再揶揄他,而是劝他该想法子哄一哄。

“哄?”洪朗然皱眉,“老夫老妻, 还用哄?”

徐赫淡然一笑:“我以前也搞不懂阮阮乍想的, 外加……她老过, 又变年轻, 心态比单纯的老太太或小姑娘更为复杂。但这一年若即若离的相处过后,我似乎明白她的矛盾所在,更深觉她比起年少时有更多惊喜。”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夸起妻子:“当年,她才华横溢,美貌可人,性子温顺,识大体……可如今,她不光具备这些优点,更在年月的砥砺中变强韧,且对子孙教导有方……”

洪朗然接口道:“是啊!小阮确是一等一的好!可惜,挑男人眼光弱了些,居然在你我之间选择你!”

徐赫顺手将筷子夹住的冻姜豉蹄子砸了过去:“你这有妇之夫!成天念叨人家媳妇!找死!”

洪朗然反手一拨,切成方块状的猪蹄皮冻远远飞向门口,惹来一群狗子争抢。

“倒也没多念叨……自去年她离世后,我便试着把她从心里一点点抹掉,可你要知道,我和她打交道近五十年!我与你从孩提时代为伴,和她也晚不了几年!”

徐赫快醋死了。

诚然,他和阮时意由相识、相爱、相守……到分离后重逢这段时日,加起来才六七年!

每每念及错失的时光,他总忍不住拷问自己,为何一觉睡那么久。

洪朗然眉宇间既有失落,亦含骄傲:“你不晓得自身错过什么。人人夸赞的徐太夫人,多半是她对徐家的贡献……可她早年作为,鲜少人知悉。”

徐赫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洪朗然确实是陪伴阮时意走过漫长人生的老朋友。

这一回,他没打断对方。

洪朗然坐直身子,整理衣袍,面容英朗之余,隐隐透出沧桑。

“有一年,京城以南三百里外闹瘟疫,城里人唯恐灾情蔓延,纷纷为佛寺建庙修金身而募捐。众多商家响应时,只有小阮站了出来。

“她于众人注视下责问,‘你们捐钱是为何事?’余人则答——积德修福。小阮素来温和,那一刻却笑得冷冽。

“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以取之于民的财去塑金身、留名祈福,不如把钱银捐献给有需要的病患,那才算是真正福德。

“她身为年轻寡妇,姿态柔弱,但态度端肃,字字句句把人说得哑口无声。风姿气场,言语无法形容。

“最终,她的提议获大多数人附和,全部用于购置药物、安置病人等等,对控制疫情起了很大作用。”

徐赫神往,笑叹:“还真是她的作风!”

“是啊!她平日里低调,但路遇不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一次,我和阿桐约她去游湖,路过城内最大的书画坊,撞见一外乡人拿你的画去兜售。你那会儿小有名气,掌柜愿以重金相购,被小阮制止。

“她说,这画并非徐探微所绘。对方死活不认,还气势汹汹骂她,‘这世间何以到处都有像你这样的人?成天质疑、阻挠别人!’

“我和阿桐当场怒了,正要捋起袖子干架,小阮笑了笑,‘这世间只有一个我,不可能有人像我……再说,既然有疑,理当提出。’

“她逐一指出有问题之处,那人惊疑不定,无言以对,最终感叹她是‘探微先生’的真知己时,她苦笑,没说话。其后,掌柜告知那人,这位是探微先生的遗孀。”

徐赫再闻“遗孀”二字,心下怆然。

紧接着,洪朗然以平和口吻谈起过往三十多年徐家人的点点滴滴。

譬如,除了他,还有哪些人对阮时意最为上心;徐明礼为官之路的波折,徐明裕经历过哪些挫败,又如何崛起;徐明初又是怎样与蓝家人闹翻,乃至孙辈们从小到大的趣事。

此间种种,徐赫鲜少听阮时意谈起,大抵是……她怕说多了,令他倍觉惭愧遗憾?

在哥们辞不达意的描述下,他终于对家人有更全面了解——他们极力维护他“探微先生”的名誉,以此为傲,并以奋斗不息来慰他的“在天之灵”。

往日,除去徐明初、徐晟、秋澄外,其他子孙和他仅有数面之缘。

此时此刻,从单薄模糊的印象,成了有过往、有个性、有经历的亲人。

无奈,洪朗然说了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又绕回去夸赞阮时意。

徐赫越听越不是滋味:“我媳妇有多好,不用你说!要夸,夸你自家的!”

“切!”

洪朗然正欲回怼,忽见几条大犬不约而同蹦起,转向门外方向,他不耐烦问,“谁来了?”

徐赫满心期待阮时意去而复返,但从狗儿们反应来看,来者显然陌生人。

他起身整理袍服,领着大犬们快步穿过层层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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