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涩与甜交融,恰如年月洗涤五味杂陈后的回甘。
她拭去眼角泪印,苦笑:“缘薄至斯,思之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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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以北数十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疾速南行,于蜿蜒山道上扬起尘土与落花。
驱车青年身穿浅灰长衫,腰悬银鞘短剑,看上去年约二十四五,腰背自然挺直,混合少年意气的明锐,与青壮年老成的持重。
俊朗面容于日影下泛着浅铜色,浅青微髭所透出的萧飒之气,恰到好处调和了五官的俊美和气度的温润。
虽衣裳简朴,但举手投足间流露骨子里的高华气度,宛似静谧生长于深谷中的幽兰与生俱来。
漆黑乌眸眼尾细长,眼神中闪烁的向往,如同月下冰湖的暗流。
“春已尽,夏刚至,兴许还来得及……赶上孩子的百日宴!”
他沉嗓如浓酒,酝酿丝丝缕缕的期许。
冷不防身后车帘内左右各探出一个狗头,冲他“汪汪”两声,而后兴奋吐着舌头。
青年揉了揉毛茸茸的狗脑袋,责备语气隐带宠溺。
“马上京城了,不许再闹!瞧这一路上闯了多少祸!冲客舍掌柜乱吠,吓唬面摊子的老头老太太,就连我买几个肉包子,你们也嗷嗷大叫……害我一无仆役伺候,二无同行之人,连与人交谈的机会也寻不着。”
两条狗不满地呜呜回应。
青年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有农家收留,你俩干嘛去了?拆家!把能摔、能撕、能咬的都毁了!若非念在你俩把我从雪里弄出来,助我逃过雁族人的搜查,早把你们丢给拆迁署了!”
狗听出其中威胁意味,喉间溢出愤慨的低吼。
“唉!我堂堂平远将军府三公子,为何沦落至亲自给两傻狗驱车的地步?”青年摸摸狗背上的厚毛,“罢了,回去训练一番,以后跟我的双胞胎儿子混,给他俩做个伴儿!”
双犬用鼻头抵在他手臂上,对此安排表示满意。
临近京城,青年细看凭空冒出的小树林、破落的亭台、缩小了一半的湖泊……俊颜愈发显露惶惑。
他于城外停下马车,脱掉灰扑扑的外裳,改穿青白色缎子袍,平添一尘不染的雅气。
提上为妻儿准备的礼物,多半是小儿玩具、滋补药材、精美首饰等物,他牵着狗穿过城门,大步往平远将军府走去。
城西主干道上,食店、酒楼、客舍、面摊、茶馆鳞次栉比,吆喝声、喝道声、讨价还价声四起。
行人不时打量这位相貌出众的青年,以及那两条神威凛凛的长毛犬,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诧异、惊叹、羡慕、狐惑的眼光和言论中,摆明了向他宣告——偌大京城,人山人海,竟无一人认得他!
“奇怪……商铺店家泰半换了新貌?京中出大事了?”青年眉宇间近似忧虑的情绪加倍浓烈。
行至西六街拐角,老菩提树一如既往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青年眺望前方大片笙歌鼎沸的酒楼饭肆,傻眼了。
他的家,不翼而飞?
如织人潮来回涌动,丝毫未冲刷掉他堆叠的震悚和惶惑。
东绕西转了半柱香,他长眸中的希望之火,像风中残烛不断摇曳,最终熄灭。
“请问……平远将军府在何处?”他随手拉住一少年询问。
少年行色匆匆,丢下一句:“平远将军府?没听过!”
连问两人,均被告知,京城仅剩镇国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和定北将军府。
青年如陷迷阵,不断掐自己的脸、手、大腿,再三确认是否迷梦未醒。
两条大狗似嗅出他的失魂落魄,耷拉着尾巴,闷声不吭跟在其后。
刚走出几步,道旁酒馆内有人感叹,“徐太夫人病故后……”
青年如遭雷击,撇下两条狗和礼物,直奔而入,一手拽住那中年酒客的胳膊,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对方只道他是来抢卤鸡爪的,急急忙忙护住碟子。
青年眸子漫起一层水雾,颤声道:“兄、兄台!你方才说,徐太夫人病故?是……是哪家的徐太夫人?”
“就、就是首辅大人家的太夫人啊!”酒客万分错愕,像听到荒诞之言。
“……不是我娘!”青年稍松了口气,放开那人后,茫然发问,“首辅大人?这是何官儿?”
酒客咂舌,瞪视他片刻,压低嗓门解释:“小哥仪表不俗,竟不识‘首辅’为何职?那是对内阁大学士中位居第一者的尊称,无宰相之名,却具宰相之实。”
青年长眉不着痕迹皱了皱,寻思类似皇帝顾问的内阁大臣,究竟从何时起手握大权?
京中显赫的徐姓家族仅此一家,莫非……那位“徐太夫人”是族中长辈?
他谨慎开口:“敢问徐首辅多大年纪了?是否为平远将军的族亲?”
“不到四十吧?”酒客略显不耐烦,“平远将军?似乎听过……”
另一名年长之人插话:“平远将军府已改建成商铺食街,年轻人大多未闻。首辅大人之父,探微先生,便是出自平远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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