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已经过点了,家里饭菜都凉了,顾夫人催着厨房热,他却不耐烦等,塞了两只花卷嘴里,就开始四处打电话。
平常壮实得像牛,能吃两大碗米饭,三碗面条的人,一整天只吃了两只小花卷,够塞牙缝?
顾夫人不容得他再饿着肚子睡觉。
这时下人们已经把饭菜摆在桌上。
除了牛尾汤,还有红烧排骨、清蒸鲈鱼,都是顾夫人特意吩咐给顾息澜做的。
顾息澜没胃口,喝了碗汤,吃半碗米饭就推说饱了。
顾夫人看着他冰冷面孔上的沉寂,轻轻叹口气,“饱了就去歇着,马不停蹄跑这些天,过会儿我让厨房做碗馄饨。”
顾息澜轻声道:“不用了,我不饿,您吃完了早点睡。”
转身走出门外。
尽管他跟往常一样寡言少语面无表情,顾夫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压抑着的烦闷抑郁。
三个子女中,顾夫人最感愧疚的就是长子。
刚做母亲,她百般不适应,情绪时常焦虑不安,尤其顾息澜又不是个会讨人欢心的,怎么逗也不肯开怀大笑,故而对他并不喜爱。
顾息澜不到两岁,她怀了次子,因怀相不好,身体倦怠,对长子更是多有忽视。
五岁开始,顾息澜住在楚家,一住就是七八年,跟楚青水一道练武上学,偶尔回自己家中几天,也不怎么言语。
顾息澜国中毕业后,顾夫人是希望他能继续读书,过几年相对清闲的日子,但顾维钧不同意,将他丢在外面撒手不管。
一丢又是三年,眼看着长子混出头来,能够在杭城的娱乐场所中立足,顾维钧又把他拎回家接管工厂。
顾维钧刚过世那年,工厂正经营惨淡,而商会的董事个个老奸巨猾,顾息澜二十刚出头,身挑两处重担,忙得焦头烂额。
顾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寡言,白天早早出去忙碌,晚上回到家就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
顾静怡抱怨长兄不搭理人,顾夫人却是明白,肩上的重担压得长子喘不过气,哪里还有心情说笑。
好容易,商会的混乱已经被压住,工厂和百货公司虽然不怎么盈利,却已走上正轨。
顾息澜终于肯考虑婚姻大事,对她说想娶杨家三小姐。
虽然顾杨两家素不来往,这桩亲事也多有不妥,可顾夫人怜惜长子过得苦,婚姻上定然要顺着他。
否则在外头忙得像牛,回到家也没有个可心的人陪伴。
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所以,哪怕顾息澜想娶天上的七仙女,顾夫人也愿意费心成全。
好在顾息澜幸运,杨佩瑶对他有情有意的。
上次在餐馆无意中碰到,两人亲亲热热手拉着手,长子眉梢眼底尽是欢喜,吃顿饭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小姑娘脸上。
临去申城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变了脸?
难不成两人吵架了?
转念想,又觉得不可能,虽然自家儿子说话不动听,心眼却实在,对谁好就死心塌地对她好,绝不会今儿好了,明天又翻脸。
那就是杨佩瑶生气了。
因为报上的花边新闻生气了?
顾夫人这边猜测,相隔不远的小洋楼上,顾息澜在看报纸。
他书房里有《申报》,不过平常只扫两眼头版新闻,从不翻后面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
此刻倒是看得认真,一行行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杨佩瑶泪眼婆娑的双眸。
她说,我不想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难过,很想哭,会胡思乱想想很多……
她说,我就是小心眼爱钻牛角尖……
顾息澜知道记者在拍照,他自认站得直行得正,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问心无愧,却没想到他们会演绎到这种地步。
顾息澜并没有跟宋清单独相处过,交谈次数也不多,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模模糊糊的。
可他清楚地记得杨佩瑶的相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鼻梁挺直,鼻头小巧,上面一粒淡褐色的小痣,双唇如刚绽开的樱花般娇艳水嫩。
顾息澜抿抿唇,拿起电话,摇出那个已经打过许多次,却始终被拒绝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依然是略带静海口音的女仆,“杨家公馆。”
顾息澜沉声道:“找三小姐,杨佩瑶。”
“啊,”女仆迟疑数息才扬声道,“三小姐,电话。”
杨佩瑶刚看完算术笔记,趁着下楼倒茶的工夫翻了翻报纸,刚巧就听到电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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