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馆是座地下一层楼上三层的小洋楼,地下是冰窖、酒窖,一楼是厨房客厅,还有杨致重办公用的书房和议事厅。二楼住着七位子女,三楼则住着杨致重及其妻妾们。
早在静海时,杨致重就跟太太分了房,搬到杭城之后,杨致重的房间在最西头连了间小小的书房,太太的房间位于最东头,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走廊。
倒是四姨太离杨致重房间最近,可以近水楼台。
太太走进杨致重房间时,杨致重仍在盛怒中,可碍于发妻的颜面,总算压制了几分,冷声道:“这就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本来顾息澜就没少给我下绊子,她又惹出这桩事情,老子的颜面往哪里搁?别以为你想摁着掖着就能摁住,外头说不定传成什么样了?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家里有这么多口舌长的,我本也没以为能隐瞒得住。顾家那边,我已经跟瑶瑶去道过谢了,之所以是趁都督不在杭城的时候去,就是为表明这是内宅女人的事情,跟外头男人无关,碍不着都督颜面。顾夫人很客气地收了礼,还答应请托关系让瑶瑶升到武陵高中。”
三姨太一愣,连忙插嘴,“武陵高中?那佩珍呢,她能不能跟着去?”
太太只做没听见,压根没往她那边看,继续说起杨致重的病,“……承灏认识个叫什么萝卜头的洋大夫有两下子,不如请他来看看,比喝中药管用。”
杨致重火气未消,可这感冒实在缠磨人,搅得他头晕脑胀没法处理公事,遂点点头,“那就试试。”
太太下楼打电话。
三姨太端过茶盅伺候杨致重喝了水,趁机问道:“佩珍跟瑶瑶从小要好,不管国小还是国中都在一起上,让佩珍也上武陵高中吧?武陵高中都是青年才俊,家世也好,她们俩年纪也不小了……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不兴父母包办,正好让她们结识个有出息的。”
杨致重没好气地说:“佩珍有本事就去考,我没法跟谭鑫文那个老匹夫打交道。”
谭鑫文是武陵高中校长,为人正直端方,固执到近乎迂腐。
杨致重有几位在军政界颇有权势的朋友曾开口商讨子女入学之事,可刚提个头,就被谭鑫文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武陵高中的学生几乎全靠成绩考上去的,也便是因此,口碑一直非常好。
三姨太明白这个道理,原先没抱任何希望,上松山高中也是一样。
现在听说杨佩瑶有机会上武陵高中,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按成绩来说,杨佩瑶不管国语还是算术都不如杨佩珍,英文更是,国中三年只顾着讨好陆景行了,恐怕连句囫囵的英文句子都说不完整。
怎么竟能让她碰上这件美事?
可看看杨致重的黑脸,三姨太识趣地没有言语,而是亲切温柔地嘘寒问暖起来。
没多大工夫,洋大夫罗伯特到了,却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护士小姐的兄长明天结婚,她请了三天假。
正巧杨佩珍姐妹来给杨致重请安,三姨太有心显摆杨佩珍,就笑着道:“家里别人都没在,就只你们两人懂英文,还得仰仗你们做个翻译。”
杨佩珍心里直犯嘀咕,国中英文简单,不过是早上好晚上好,今天我要看电影,明天她要去旅行之类,对于听懂洋大夫的话完全没有把握。
可瞧见身边刚被杨致重训斥过、面无表情的杨佩瑶,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再差也比杨佩瑶这个草包强……
第6章 意外
罗伯特进门,瞧见满屋子或站或坐的女眷,惊讶地张大嘴巴,“下午好,请问你们谁是病人?”
杨佩珍听懂了,指指杨致重,用英文回答:“我的父亲,他感冒发烧。”
罗伯特点点头,掏出体温计先用酒精棉球擦两下,再用力甩了甩,递给杨佩珍,“放到嘴里,舌头下面。”
杨佩珍没见过体温计,也没听明白,一脸茫然地问:“这是玻璃的,能吃吗?”
“不,不!”罗伯特连忙摆手,“不能吃,吃了会死,要放在舌头下面,舌根地方测量你父亲的体温。”
他本来说话就带着口音,这一着急口音更重,语速也加快不少。
杨佩珍两眼一抹黑,一长句话就听懂了“死”这个词,当即嚷道:“吃了会死人?”
“不!”罗伯特急出满头汗,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拿着温度计直往杨致重手里塞。
杨致重当然不肯接。
杨佩瑶伸手接过,问道:“这个不是用来测腋下温度吗?”
罗伯特回答说:“都可以,但是口腔温度更接近人体问题,而且时间短,只需要三分钟,测腋下要五分钟。”
杨佩瑶了然,对杨致重道:“爹张开嘴,把舌头卷起来,洋大夫要量一下爹身体的温度。”
杨致重板着脸问:“洋人想害死我?”
杨佩瑶笑一笑,“他怎么敢,如果真害死爹,他还能有命活着?”
杨致重“哼”一声,张开嘴。
杨佩瑶小心地将体温计压在他舌下,等罗伯特算好时间拿出来,看了看,“38度2。”
“是,确实有点发烧,”罗伯特对着窗口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问:“杨小姐会读体温计?”
杨佩瑶仗着别人听不太懂,信口编瞎话,“我有个朋友家里开药房,就卖这种体温计,我去她家玩时候学会的。”
罗伯特量完体温,将听诊器放在杨致重胸前听了心肺,检查过咽喉,说道:“只是普通感冒,并没有其它炎症,吃几粒阿司匹林即可。”寻出药瓶,倒出来三粒药片,“每隔四小时吃一粒,用白开水送服,最好别喝茶。”
杨佩瑶原话翻译出来,四姨太立刻倒白开水伺候杨致重吃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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