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说三百步为一里,那咱就三百步一里。
第10章 拔延
这场守营战与林菁的关系并不大。
皇帝要的是牙帐的位置,她已经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不过是在幽州大营找一条后路,但无论是戍边还是进十六卫,都需要一个内紧外松的环境,才方便她行事。所以河北道不能丢,幽州大营一定要守住。
幸亏她发现得早,蓟州的援兵如能及时赶到,这场仗是稳赢的。
她完全可以不这么高调,说句不中听的,整个大营的兵都死了,她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可人,有时候会变得不那么计较得失,就好像现在,她被裴景行佯装喝斥,跟着他来到队伍旁边,低眉顺目地献计献策,图的又是什么呢?
“现在是我方占据优势,所以我再次建议你,不要出营。”林菁道。
裴景行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她脑袋上突然长出一朵花,他指着外面问道:“你,跟我说,我们占优势?”
外面杀声震天,貌似很有气势,可细听过去,那喊声大多是突厥语,大昭士兵的声音正在渐渐消失,他们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是时候派骑兵出去了,不然,难道让骑兵在大营跟人打做一团吗?开什么玩笑,骑兵需要开阔的空间才能发挥出威力。
“外面起码有上万突厥精锐,我们只有三千战兵,后勤兵根本算不得战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裴景行有些失望地道。
“打仗不是做算术题,我们占的优势,就在于这个‘势’上,”林菁一边思索作战计划一边说话的时候,语速会变得非常快,武将独有的气势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仿佛散着光芒,她道,“突厥人其实并没有想到我们做了准备不是吗?无论是前面斥候布下的陷阱,还是第一轮远程打击,都证明我们是守株待兔的那一方,这就足够做文章了。”
“你想使诈?”
“当然,兵不厌诈。”
但凡领兵的,没几个不知道战术的重要性,谁都想在一场战争中把心眼儿玩出花来,在世上留下一个漂亮的战绩。
雁门之战,长平之战,巨鹿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一个个载入史册的名字如星辰般闪耀在历史长河中,传奇由此而生。
然而真正打起来,战术会受到很多局限——士兵的执行力和行动力、下方将领的应变能力、前期布置的前瞻性、后勤的补给能力、对手的实力等等,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可能改变战局,尤其还涉及到朝堂政局等更微妙的东西,所以现在大昭的将领更倾向稳扎稳打,不求出彩,只求不犯错。
从这次突厥入侵中原就可以看出,十五年了,除了开国老将,大昭竟连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年轻将领都没有,人才凋敝至此。一直被林远靖压着打的东突厥休养生息之后,趁此机会长驱直入,连本带利地全都打了回来。
又能怪得了谁?
裴景行先是怀疑地看了林菁一眼。
战术都是在战前布下的,他们现在除了中军的步兵和骑兵,已经没有后牌,她还能怎么使诈?
裴景行也是一股子莽劲儿,他摒弃杂念,干脆地道:“你说怎么办吧。”
从开战到现在,执失戈图一直沉默着,他的手握在马刀上,用拇指不断摩挲着刀柄上雕刻着的狼头,阴鸷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幽州大营。
一名亲卫从前线回来,看到他神色不虞的样子,硬着头皮上前禀报:“围墙久攻不下,苏农部派人来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问我?”执失戈图冷笑了一声,“执失部和苏农部好不容易凑出一万人,却打不下一个只有三千多战兵的营寨,达刺摩他有什么脸来问我?还不如想想是谁走漏了消息,居然让昭军做足了准备!”
站在他身后的执失部其他贵族亦同仇敌忾地高声道:“族长说得有理!四部中只有我们两家出兵,舍利吐利部和拔延部不是哭弱就是哭穷,大可汗的心本就是偏的,分同样多的东西,我们却要出更多的力,而且还有苏农部拖后腿!”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这四大部族仅次于阿史那和阿史德两大王族,明争暗斗不少,每个部族心里都有一本记着对方三家黑料的烂账,抖出来能灌着西北风说上三天三夜。
他的弟弟执失断低声道:“只要拔延部还是现在的叶护,我们就只能听命他的安排,这场牺牲在所难免。”
叶护拥有是仅次于可汗的权利,在东西突厥没有分家前,执失部首领一直世袭叶护职位,现在么……
执失戈图又沉默下来,他虽年轻,却已带执失部走过了三个年头,看到族人不断伤亡,他比谁都更想快点拿下幽州大营。执失断的话让他重新冷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对。
自上一次围攻幽州大营之后,他们刻意做出草原部落尽出的假象,得到牙帐消息的裴元德果然放心将大军带了去阴山,现在守营的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怎么会料得先机,猜到他们会攻打幽州大营?
执失戈图更倾向于有人通风报信……如果被他抓住,他会将此人心肝挖出,拿来喂他的白魔王。
“告诉达刺摩,昭军人数有限,只要继续打下去,一定能将他们耗死。”
传令的亲兵立刻奔赴前线,就在这时,幽州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了喧嚣声,后方的轻骑兵们甚至在后退。
“走,去看看!”执失戈图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了。
在两军胶着的时候,幽州大营里突然传来喊话声,用的还是突厥语。
“我们在此等候的是拔延部的诃勒叶护,尔等还不速速退兵!”
话音刚落,只听得营里许多人用突厥语跟着喊:“速速退兵!”
执失戈图惊得勒住了马,执失断瞥了他一眼,立刻大喝道:“稳住,继续杀,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把幽州大营打下来,回去皆有重赏!”
“断,是拔延诃勒给他们通风报信,他将我们卖了!”执失戈图握紧了拳头,愤然道。
他们刚到前线,苏农达刺摩便带亲兵飞奔前来。
“戈图!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喊诃勒的名号!”苏农达刺摩是苏农部首领之子,跟执失断年纪相仿,却跟执失断的沉稳不一样,是一个飞扬跳脱的年轻人。
执失戈图冷哼道:“拔延诃勒的名字吓不到我,我们奉的是可汗的命令,执失部不可能退兵。”
执失断心中一叹,他这兄长的回答明显不在点儿上,他补充道:“无论如何,四部的利益与可汗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们已经制定好了进攻计划,从幽州大营切入河北道,拔延部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我们内讧,一定是昭军在撒谎。”
“你说得对,可如果不是拔延诃勒授命,幽州大营怎么会做好准备?里面到底是不是三千战兵还未必呢,”苏农达刺摩对现在的战况也十分不满,“再说了,我可不敢肯定,拔延部会不会私下与裴元德达成什么协议,趁机削弱执失和苏农两部。”
执失戈图一听,脸色有些不好地道:“最怕就是拔延诃勒与昭国私下达成协议,大可汗已经深入昭国腹地与皇帝谈判,拔延诃勒以叶护身份掌管牙帐,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如果这中间出了纰漏,我们的族人都将被赶出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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