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声道:“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在他怀里僵住,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停顿在空气中,她听到他缓慢而细微的心跳声,又听到自己快速而剧烈的心跳声,这两种心跳声形成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和谐。
他声音泛着苦涩:“求求你。”
陆琼九咬紧了牙,伸长手臂从他的臂弯处绕过,放在他宽阔的背上。
满手湿濡,都是血。
常乐殿红漆朱门摇摇欲坠,她感受到他的动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压伏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修长的身子掩盖住。
他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定能护你无虞。”
陆琼九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乌夷人簇拥住他们,一刀又一刀的刺进他的身体,而后,又是她的身体。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
“九九,若得来生”
“若得来生……”
……
“郡主,郡主……”
陆琼九皱了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梦境已经全部消散,留了些惨淡的余韵徘徊。
“音容,天亮了吗?”陆琼九闭着眼,声音带着啜泣后的沙哑。
音容递了条帕子轻轻擦去陆琼九额角的汗渍,“五更天了。您可是又梦魇了?奴看着好些天了,您怎么也睡不踏实,咱找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了,找太医也没什么用,左右不过开些大补的浓汤,治标不治本,还苦死个人。”陆琼九接过了话茬,颇有些着急。
音容低低地笑了,将帕子又放回到热水里净了净,打趣道:“您啊,打小就是个怕苦的,稍微有个苦味都受不了,也不知得长到多大才可以不用哄着喝药。”
陆琼九撇了撇嘴,就算长到二十二,她也喝不了一口苦药。
陆琼九适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视野刚亮,就被正对她床榻的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吸引。
她撑起身子,接过音容拿来的绸粉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便开始上下打量这屏风。
音容见她打量屏风,面上露了喜色,道:“这屏风郡主不过也就随口说了句喜欢,咱皇上就找人送了过来,五公主一早相中的东西,还不是进了咱常乐宫。”
音容说的眉飞色舞,眼里的骄傲不言而喻。
陆琼九抚上屏风上的海棠花样,纹路凸起,在指腹摩擦下,质感丰盈。
梦里,就是这朵硕大海棠花染上了她的鲜血。
思及此,她手陡然一颤。眼底的惧怕又翻涌出些许,她有些失魂道:“今年是何年?”
“元丰二十六年,您都问过好几次了,可是有什么要记的事?”
陆琼九摇了摇头,元丰二十六年,再过十年,就是那场浩荡而悲怆的战事,蛮族入京,大秦宫变。她死在乌夷刀下,尸骨难寒,遭人□□。
她偏了头,透过铜镜依稀可辨自己的模样。高鼻深目,瓜子小脸带着些许棱角,是冷艳的异域风情,但脸颊两侧因为婴儿肥蓄上的肉感,又为她添了八分的娇憨。
她下意识扬唇咧嘴,果不其然,左脸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个酒窝,因她十五岁为婚事所累,瘦了许多,脸颊瘦削,便就消失。哪怕后来想开了再丰腴起来,这酒窝也难以恢复,就如同她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
可如今,这张脸,透着的少女风姿光华,倒叫她恍惚。
陆琼九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现在才是做梦,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被那疯疯癫癫老和尚说中了。
陆琼九生于大秦管辖的外族部落丹契,她降生那日,正值两界部族开战,一个裹着破烂袈裟的和尚闯进丹契驻军地,指着女婴啼哭的营帐,大声嚷嚷。
给水给钱给吃食都不肯走,非要看一看刚刚降生的小女婴。
可汗因战事不稳,平日又极信佛理,便叫人抱了出去,不予亲近,只是让这和尚远远一观。
可谁能想到这和尚又是哭又是笑:“星难回天,数难以终,寻轨往复,重来一遭,重来一遭啊。”
他大喊大叫很是渗人,可汗派人问了大致意思,他酒肉不禁,又敲了侍从一壶好酒才缓缓故作玄虚道:“你听过人可以活两辈子吗?”
侍从觉得荒谬,转身就要走,和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重活一遭,是好是坏,命运是否更改,谁又能知道呢?改之,翻天覆地,不改,亦要翻天覆地哈哈哈哈哈。”
侍从急匆匆向可汗禀明了这件事,但因为这和尚实在疯癫得不靠谱,又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清净风范,话更加不着边际,偏的没谱,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也就当做个笑谈传到了陆琼九耳朵里。
如今看来,那和尚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重活一遭,翻天覆地。
但她真心不认为这就可以翻天覆地,毕竟,她重活已有半月有余,却只能缩在屋子里,不敢踏出一步。
陆琼九是真的害怕啊,她二十多岁的灵魂寄居在十四岁小姑娘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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