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釉莲眼神一转,看向习秋,她伸手抚了抚习秋的脸,半晌,才低低晒道:“只是忽然想起,许久未露过真情,未听过真话了。”
说着,她又是痴痴一笑,颇有几分惆怅地说道:“周天骄受笄后,便该去公宫受教,习以妇德、妇容、妇功、妇言了。我本想着,父亲虽已不喜了蕴之,却若蕴之还能做个棋子,或许,谢家仍能容他。遂瞧着周天骄瓜熟落地,便就有心向君上求旨。可就在方才,我这心思忽的就淡了,只觉着咱们姓谢的多的是傀儡,家族也不过是个负累。如此,倒不如就此随他去了罢。”
听她一言,习秋心痛如绞,虽知或是此理,仍又不忍问道:“却真任由如此,这往后,二爷又该如何自处?”
闻言,谢釉莲直是一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杆,语带自嘲地说道:“大不了也就是同我一般,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罢了。”
周如水才一回宫,便见公子詹府上的寺人儆正拎着一篮子鲜鱼往夙英怀中递。见这情景,华浓宫中的宫人们也全是见怪不怪,全当未见着似的。
自行了禁屠令以来,周国上下明面上都不得见以荤辛。就是方才,谢釉莲的案上也不见肉食。却偏偏,因了周王早先赏赐的熏鱼与卤肉,周如水这儿就如同方外。后头,公子詹也会不时变着法子吩咐寺人儆送来鲜肉,如此,直是让这华浓宫成了天下独一处。
这般,早就想定了会挨饿的王子楚照样的大鱼大肉,一时间,倒觉着禁屠令是个好法令了。
就有一日,小小人儿圆墩墩挤在周如水怀里,一日忽然就满怀期待地看着周如水,奶声奶气地贴着她的耳根道:“阿姐,咱们会一直禁屠肉对么?”
这话,直问得周如水丈二摸不着头脑,遂便不无耐心地认真问王子楚道:“小五是觉着,旁人食不食得上荤辛与咱们无关?只要咱们自个不饿着,这禁屠就是好法令了么?”
还好,在周如水紧张的担忧的注视中,王子楚认真地摇了摇头。
后头,他更是乖乖地看着周如水,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小小声的,几分别扭地扑闪着大眼睛说道:“父亲曾言,无需待我太过用心,本是待宰的羔羊,越费心思就越伤神。如今,羔羊都不得宰了,是否父亲就不会宰了小五,就会关心小五了呀?”
彼时,因了这话,周如水心口猛地一抽。只分外觉着,王端这厮,忒不是个东西。
第117章 暗潮汹涌
夙英捧着一篮子鲜鱼实是有些乍舌, 便忍不住对寺人儆嘀咕:“昨个那一篓子羊肉是被豺咬死的,今个这鲜鱼,又是打哪儿来的?”
寺人儆只晓得华浓宫的瀞翠最会刁难人,却不想今个竟被夙英刁难了。一时也是寻对不出,直是面皮通红, 张口结舌, 半晌才苦着脸道:“这也是豺咬死的鱼。”
闻言, 夙英掩嘴就笑, 周如水施施然走近,亦是脆声一笑,看活宝似的笑叱他道:“蠢货,谁家的豺有本事咬鱼?回去告诉七兄, 这分明就是水獭咬死的鱼。”
她话音方落, 就听殿中又传来了几声清朗笑声。闻声, 周如水眉头一轩,探身往幔帐后头瞧去,便见公子詹风姿皎然地坐在几前, 半搂着粉腮鼓鼓的王子楚,正耐着性子教小童下棋。
见周如水看来,公子詹灼亮的瞳眸便是一眯, 朝她轻点了点头,不无愉快地晒道:“话便无需他递了,兕子说什么,便就是甚么了。”说着, 他又垂头睇向棋面,故意敷衍地走岔一步棋,垂眸,轻拍了拍王子楚的小脑袋,望着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笑道:“好了,你既赢了,那些个枣花糕便都归你了。”言至此,又拍拍他的小胳膊补充:“自个去取罢!”
听了这话,王子楚一双大眼咕噜一转,朝周如水咧嘴一笑,摇晃着小脑袋,一溜烟就朝殿外跑了去。
见王子楚听了吃食便像只馋嘴的猫儿,周如水也是无奈,直是朝公子詹盈盈一笑,摇了摇头道:“他就是个机灵鬼,方才见了我便掖着笑,已知七兄又会有意输棋了!这般,也不知你们俩呐!是谁在戏耍了谁?”
周如水这么说着,公子詹却半点不恼,俊逸清贵的面上嚼着笑,浅睇了一眼瀞翠手中端着的玉简请柬,眉头一动,了然地问道:“及笄礼之事,谢姬都与你说了?”
闻言,周如水不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缓缓上前自几前坐下,红润的唇微微嘟着,并未有过多的欢快之情。
见此,公子詹也是心知肚明。周王既将周如水的及笄礼交予了谢姬去办,便是摆明了不允娄后回宫了。如此,周如水本是双亲俱在,却及笄礼时,偏就独缺亲母。这般遭遇,料是谁遇着了都会心中不郁。
却如今形势,真要就此诏了娄后回宫,周王怕就是第一个不会许的。
这般,公子詹思量再三,也只淡笑不语,直是盯着周如水眉心勾着的五瓣红梅出了会神,才欲言又止地提醒她道:“君父与王后不睦多时,如今积怨甚深,缠困难解,便就只能委屈你了。”
公子詹这话句句落在实处,全是诚心诚意,周如水如何不懂,遂便点了点头,艰涩的扯了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这乖巧模样,公子詹一颗心直是软的不像话,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微蹙着的眉心,须臾,便自手边取过一个沉香木匣,径自揭开来推向周如水,浅浅笑道:“当年,我与你二位兄长难得有过共识。便是你上头礼上需备的簪、笄、冠三物,我与他二人各备其一,谁也不抢谁风头,谁也不叫你为难。”
他说这话时,清风徐徐,日长风静。
周如水静静听着,一时之间,也不由露出了讶然之色。她颇有几分怔动地望着手边的木匣,直是盯着里头精致绝伦的玉笄玉冠愣了一会,才咬着唇,低低问公子詹道:“七兄不是言各备其一的么?却怎么这儿……”
她的话音悬在半空,如抽丝的茧。公子詹了然挑眉,分外愉悦地指了指匣中巧夺天工的玉冠,颇为自得地道:“这是为兄替你备下的。”
转而,他的话头又是一顿,扬起的手指亦是顿了顿。须臾,才指向匣中的那精巧无比的玉笄,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晒道:“太子虽是身故,却彼时为兄与他寻的是同一工匠。如此,便就一并给你送来了。”
说着,他忙是揉了揉周如水的蔫耷下去的小脑袋,殊胜的容颜难得露出了无奈之色,几分烦躁,几分唏嘘地说道:“晓得会惹你伤怀,却又不得不给你。这总算故人心意,若是瞒了你,少不得往后又要嗔怪!却为兄最不愿的,便就是受你的埋怨。”
这话,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言,周如水更是可怜巴巴,滢滢水眸一眨,终是百感交集地落下了泪来。
殿外虫鸣声清脆,院中花影闲相照。
周如水望着匣中的玉笄,努力地回想着太子的模样。却她怎么想,昔日里大兄的英容笑貌都变得模糊不堪,已是拼凑不出了。颓然间,她又想起了符翎。想起了符翎的哀怨苦痛,求而不得。
此刻,她心底分明地明白,祥瑞现世,喜讯不断,这正是诏符翎回邺的难得契机。
却到底人心难测,朝中局势更不明朗,这契机到底用得还是用不得,这回邺到底是福是祸,她都迷茫得很。却她亦是明白,即使她不出手相助,长公主岱亦不会放弃这良机。如此,她倒不如因着往日情谊助上一臂之力,毕竟,大兄还在天上看着呢!
左右思忖后,周如水终是唤了瀞翠来,她咬了咬唇,半晌,才悉心叮嘱道:“待会儿,你便替我送份请柬去长公主府,就道如今山花烂漫,阿姐也该缓缓归了。”
闻言,瀞翠直是呆怔在原地,瞪大了眼望向周如水。
周如水则只是淡淡朝她看去,神色凝重地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周如水才想起去谢家一趟。倒不是谢姬叫她如何她便该如何了,而是谢蕴之与她自小相识,确实与旁人不同。
地动之时,她也曾在一片慌乱之中看着他亲力亲为,涉险救人。那般镇定自若又眉头紧蹙的谢蕴之,叫她就好似看见了兄长,看见了又一个妄图以一己之力,挽救整个家族于水火的孤苦之人。
后头她也听闻他受了伤,还同她一般是断了腿。可怎么如今她都活灵活现了,谢蕴之却仍是半点声响也无?这般,周如水就更想去看看他了。
谢浔喜好铺张,整个谢府之中,也只有谢蕴之的院子最是与众不同。只一迈近,便少了凡尘气,多了从容雅意。
周如水施施然往院中走去,便见一旁一人高的回廊右边是一道白墙,廊上的屋檐稍稍离开墙面,露出了个一公尺见方的中空孔洞。也就在这一公尺见方的孔洞之下,留着一块空地,空地之上又种了一只竹子。
彼时,金色的暖阳自这空洞之中徐徐映射,细碎的光芒直截就照在了碧竹白墙之上。
一夕间,素壁为纸,墨竹为画,直在这天光粉墙之中,构成了一幅隽永的画卷。这情景全是点墨,周如水直盯着品了一会,才又挪动脚步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