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悦君歌 兰芝 4298 字 3天前

多年前,周如水还不开窍,每每太子洛鹤偏袒符翎,她都会鼓着脸,好不可怜地问公子沐笙:“阿兄!同是阿妹!为甚大兄总是偏袒符翎?兕子不好么?”每当她这般问,公子沐笙都笑得无奈,他也不好多解释,只好温柔地安抚她:“傻阿妹,汝与符翎不同。”娄后也曾劝她,道是:“这世上事从就未有十全十美的,你大兄偏爱符翎,但你二兄不也是偏袒你么?符翎从不曾与你吃味,你又何苦咬着她不放?”

母亲与兄长的这些话,周如水也都听进去了。所以后头,日子过着过着,习惯渐渐成了自然,周如水更是刻意忽略了这份不同。直至后来的后来,周如水才终于明白,所谓的不同,便是大兄疼宠符翎非是兄妹之爱,而是男女之爱,他是把符翎当媳妇养了。

也正是因了这份情,长公主岱才与谢氏与谢姬结下了梁子,这梁子一结,便一直斗到了今日。

道是养育之情也可,道是日久生情也罢,符翎自小就对太子洛鹤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她更曾放言:“吾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却可惜,这宫中上下全将她的话当成了童言无忌,谁也未曾放进心里去。

后来,即便周王晓得太子对她的爱超乎兄妹,仍是为太子赐了婚,封了谢釉莲为准太子妃。颁旨当日,符翎登时便恼了,她大闹了一场,险些将宗祠烧成了灰烬。然而那又如何呢?她终是做不成他的妻子。

却不想,后头却是谢釉莲一脚踹了太子,她好好的太子妃不当,竟然勾搭了周王,一跃成了后宫的宠姬。

如此,符翎自是最渔翁得利的那一个。但实际上,符翎却是半点也不欢快,她是不愿太子娶谢釉莲,但谢釉莲抛却太子另攀高枝,她亦觉得不忿,亦是气愤难当!她爱太子爱到滴水无声,爱到他还来不及疼,她已经替他,憎恶起了每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彼时,若不是周岱与太子强压着,符翎定是冲进广韵宫鞭打了谢釉莲了。

谢姬入宫那阵,正值周国与蛮人大动干戈,为了避开这风口浪尖,太子洛鹤便自请领军,远赴了北境与敌邦作战。符翎见太子洛鹤如此远走,便也跟着私自出了府,不声不响地随着大军一直到了边陲重地天水城,偷守在了太子洛鹤身边。再后来,太子洛鹤铮铮铁骨血洒疆场,她们这些个至亲亲人都远在邺都,唯有符翎,在太子垂死前见到了他的最后一面。

符翎从未讲过那时的凄楚情景,边陲的将领却曾转述,他们远见平安县主泪干血流,不忍太子入柩,扶太子尸体至僵而不放。

周如水清晰地记得,太子的遗体运回邺都的那一日,太阳即将落山,符翎素服举哀立在城楼之上。那一刻的她,再无了往日里的骄慢任性,光华照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子洛鹤的金棺入城,看着金棺在夕阳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她一动不动地,一瞬不瞬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金棺缓缓移走,始终,都表现得冷漠至极亦无情至极。

再后来,太子洛鹤被谥为哀冲太子,灵柩安葬金山。入葬那日,符翎始终未至。裴氏小姑跑上门骂她冷血无情,她却笑着倚在门前,极近风流地眯了眯眼,一鞭子便甩花了裴氏小姑的脸。

可就在那几日之后,公子沐笙携周如水私下祭拜太子时,周如水却在太子墓竖碑后无意瞅见了一排字,那字生生以血刻在碑后,竟是道:“今生已过也,愿结后生缘。”

周如水认得,那是符翎的笔迹。也就是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符翎哪里是无情不在乎呢?她是心死如灰啊!庄子妻子死时,他可因至痛而仰天大笑,鼓盆而歌。符翎为何就不能滴泪未流呢?这世上情深如海,才往往会深水无声啊!

如此,她方觉不好!待公子沐笙领着她匆匆赶回邺城,再去寻符翎时,却已是为时晚矣了!符翎竟已趁着众人不备,在宫中大闹了一场!

事隔经年,许多人都刻意忘记了谢姬曾是准太子妃,但是,符翎记得。多年前,她要为太子出气,太子拦下了她。如今,太子死了,再也无人能拦得住符翎的鞭子了。符翎用太子洛鹤亲手为她做的软鞭,狠狠抽倒了当时荣宠正盛的谢姬。她在恨,恨谢釉莲不识好歹,抛弃了她视如珍宝的儿郎。她在怨,怨若不是谢釉莲一跃成了后宫宠姬,太子也不必为避嫌自请领兵出征。

周王自然暴怒了,符翎的鞭子虽是打了谢釉莲,却也同时是明着打了周王的脸。如此,符翎是争了一时意气,却也没了好果子吃。她当即便被贬去了封地,更被责令生死不论,此生永不得归邺。

念及符翎,周如水不免唏嘘。这下,冷眼旁观的心思倒是淡了。她转过身来,闭了闭眼道:“罢了,我去和阿兄通个气,走趟长公主府。”

说着,周如水便要起身去内室更衣,却见夙英与瀞翠对视一眼,都怏了表情,木木地立在原地未动。

见她们如此,周如水亦狐疑地顿在了原处,她淡淡瞥向她们,不解地问道:“怎的了?”

闻言,夙英抿了抿唇,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女君,这风口浪尖的,您就甭去掺和了。明日就是初五,您还得去琅琊王府习字呢!”

她话音才落,瀞翠也眉目一动地凑上了前来,跟着劝道:“女君,今个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了罢!再说了,当下长公主府还乱着呢!哪有功夫理会您呐!何苦自找没趣呢?”

理是这个理,但周如水嘟了嘟唇,不解地睨着一个劲唱反调的两人,特别是盯了眼从来要见公子沐笙便最是积极的瀞翠,目光微闪,嗤道:“姑母若真乱着,才是好糊弄的时候。她若精明起来,我还就不愿去了。”说着,她径直朝内室走去,临近屏风,还冷着脸唤了声:“阿翠。”

见主子是铁了心要去寻公子沐笙,夙英与瀞翠又是对视一眼,这回明显现了焦急,一个抿着唇,一个苦了脸,也不能叫主子等,夙英朝瀞翠挥了挥手,便径直跟着朝屏风后去了。跟上了前,夙英咬了咬唇,一面伺候着周如水摄衽洗漱,一面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面色。未几,才又斟酌着继续劝道:“既如此,女君直截出宫去如何?也省得在仁曦宫耽误了时辰。”

“不成,得问过兄长的意思才行。”按理而言,她是该与姑母亲近的。但可惜,周岱是个不定性的,今个她能笑脸迎人,明个捅刀的也能是她。周如水还真把不准,自个今次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听她这般说,夙英彻底垮了脸,取了裙裳来的瀞翠也跟着白了脸。瀞翠在周如水面前压根就是个藏不住事的,周如水一见她那模样就知是真的有事,更是狐疑地朝她看去,果然,瀞翠下意识地就是一避。

这一避,倒叫周如水觉出不对了!她凝着眉眯了眯眼,安静地盯了二婢一会。稍余,便冷了脸,挥开了正为她解衣裳的夙英,冷声问道:“兄长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符翎可是个人物!

你们的支持是我写文的动力。

第35章 复为帝姬

周如水未问, 你们有何事瞒着本宫?而是一语中的地问,公子沐笙怎么了?

知是瞒不过了,夙英朝战战兢兢的瀞翠点了点头,垂下了脸,低声回道:“今日方才下朝, 二殿下便出宫去了。”

“出宫?”周如水微不可见地蹙起了眉。

公子沐笙向来兢兢业业, 事必躬亲, 不敢有半分逾矩, 也从无半分懈怠。方下朝便出宫去了,可见是有急务。但若是因政务离宫,夙英瀞翠自不必隐瞒,而撇去政事能叫兄长离席而去的, 这近在眼前的, 怕是只有他们的母后娄氏了。

夕阳的余晖透窗而入, 周如水点了点头,白皙的脸庞在静默中显得晶莹静美,不同于往日里提及娄后时的怨愤纠缠, 她只是异常平静地,低低地问道:“母后出了何事?”她的声音很轻,很软, 仿佛秋风中即将掉落枝头的叶子,泛着黄,眨眼就要飘远去。

周如水始终无法理解的便是她的母亲娄氏。她不明白,为何母后能因太子之死离宫远走, 却不愿为了她与公子沐笙留在宫中患难与共?更自入庵后,她为何就再不见他们兄妹二人了?难道,只有死去的太子是她的孩儿,她与公子沐笙就不是了么?

她不过是个姑子,能出生在皇家,已比许多世家姑子要好上太多了。她只是替公子沐笙不服,不服君父,母后,姑母,符翎都偏疼太子。不服唯有公子沐笙可怜兮兮无人疼爱,却又偏偏是受尽冷遇的他,要硬生生地挑起这混乱不堪,沉重不堪的担子。

因这不服,因她为公子沐笙心痛,上一世,周如水才会只要一提及娄后,便是一通的火气不满。

但如今,她却发不出气来了。前世终于再见母亲,是她迈出庵门与她,与君父,与周氏王朝共赴死,她用人皮面具救她苟活,她喊着生生世世不愿再生帝王家。如此,她还能对她有甚么怨言?

见周如水面色平静如常,夙英与瀞翠直是面面相觑。夙英这才舒了口气,低低地答道:“皇后腰疼犯了却不肯就医。二殿下向来恭谨孝顺,便亲去送药了。”

闻言,周如水依旧垂着眸,她的反应很淡,半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面向殿门的方向,悠悠地说道:“罢了,即如此,我哪儿都不去了。免得一遭不慎,反给兄长添了麻烦。”说着,她又喃喃地说道:“只愿这回,母后能愿见阿兄一面。”

邺都外有渭水,渭水中有一岛屿,名小蓬莱。小蓬莱上树木森森,又有一庵,名兰若庵。

兰若庵中最出名的,是以赤绳相系,确定男女姻缘的月下老人像。每值仲秋,邺都上下,家家市饼饵、水果,大小相携向月膜拜。前后数日,各街格资,演影戏酬神。及至月圆之夜,未婚男女纷纷登至小蓬莱,拜月老,求红线,盼姻缘。

如今,早已被周王疏远,不得君宠的娄后却在以美满姻缘闻名的兰若庵中带发修行,这其中,实在不无讽刺。

此时此刻,兰若庵前的香客并不多。在精卫的簇拥下,公子沐笙长身玉立,驻足在庵门前。一阵春风拂来,拂得他暗灰的深衣猎猎作响,他抬眼瞧了眼天色,嘴角便露出了一抹苦笑来。

他已等了许久了,如今日头西沉,母后却仍不见他,也不受药。想来,这次又是他自作多情了!想着,公子沐笙无力地闭了闭眼,待再睁开眼时,他对着庵门便是长揖一礼,紧接着,他便弯身将药包置于了阶上,转身往渭水边走去了。

舟排之上,公子沐笙的面色已趋于平静,半晌之后,他忽然问身后的中年文士道:“秦元刘峥近来如何?”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愣,显然对这问话感到意外。他毕恭毕敬地答道:“千岁命夙英买通了刘峥母舅许旌之仆,似是欲怂许旌驱刘峥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