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将宫中的内侍都散出去,往各地巡查,想来也没人敢随意糊弄了。
在越罗面前,李定宸也没多想,就将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可惜太-祖立国之后,便不许这般用内侍。”留在京城里,即便中常侍号称“内相”,那也要看皇帝的脸色过日子,可以节制。放出去会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也亏得是这样,来宝这些年大权在握,也没闹出太大的事情。
越罗闻言微笑道,“陛下这样说,就是当局者迷了。”
“怎么说?”
“何必要用宦官节制武将?这朝中不是正有现成的人选吗?”越罗道,“自古文武对立,朝中这些文官,对打压武人这种事,想必会十分积极。”
李定宸一拍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只想着他们会做朕的掣肘,却忘了文武对立。”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御史台那些御史整日风闻奏事,惯会挑刺,所奏者十件里也没有一件要紧的。倒不如打发出京去,叫他们发挥所长,给各地驻军挑挑刺。”
越罗闻言暗笑不已。
李定宸这么不喜欢御史,盖因每天送上来的那一摞奏折之中,只怕有三四成都是劝谏他的内容。他本来就是受不得约束的性子,虽然可以当做看不见,但到底让人气闷。如今能把人打发了,倒也算是一举多得。
不过,要让朝臣同意将御史派遣下去,只怕也有得磨。
然而事实证明,越罗着实小看了李定宸。这两年里,他在种种君臣斗争之中,也积累起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要说应对如今朝中这些大臣,也算是很有心得。
所以他没有自己提出这件事,而是在早朝的时候大发雷霆,指出近卫队选送上来的军官毫无才干,可见天下武备松弛。而天下事都由朝廷掌管,出了这样的问题,所有人都责无旁贷!
这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果然让一部分朝臣惶恐起来。而后李定宸又责令他们尽快拿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轻轻松松就将锅甩给了朝臣。
如今该忧愁的就是他们而非自己了。
也不是没人看出问题所在。皇帝这种扣帽子的做法看起来吓人,但正所谓法不责众,人人都有责任,那就是大家都没有责任.只要将这件事拖着,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一来文官没必要为了武将出头,二来朝臣之中本也不是一块铁板,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反对李定宸,自然也有人支持他。
于是局势一转,又成了两帮朝臣对立,李定宸自己则脱身出来,处于超然地位。
现在,就不是他这个皇帝要不要整顿军备了,而是朝廷要不要这么做。如果军队真的出了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争论处只在于究竟如何处置、如何整顿。
毕竟李定宸和越罗担忧的问题,也正是朝廷所担忧的。军队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如今这种制度,将领对自己手下的士兵拥有绝对掌控,一个不慎出了变故,谁也承受不起。
最后还是次相颜锦泉站出来,认为应当先派人前往各地巡查,弄清楚个路驻军的情况,再决定改如何处置。
于是李定宸就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来办,并且表示御史台那么多人,他们负责的又是纠察之事,正适合完成这项任务,令御史中丞刘诚全力配合。
之后颜锦泉几次面圣,将整个巡查计划进行了完善。按照他的说法,为了避免有所疏漏,或者一部分派出去的御史把持不住自己,最好是多查个几遍,互相补充,这样最把稳。李定宸也都准了。
人撒出去之后,朝堂上就陷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气氛之中。
这么大的动静,稍微敏锐一些的官员,都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有多复杂。
而随着一封封奏折被送入京城,李定宸和内阁诸臣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是御史们没有查出东西,而是查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按照这个结果,整个大秦数百万军队,至少有一半需要整顿。
就是什么都不怕的李定宸,看到这个数据也有些心慌。
这种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真的开始整顿,会有多大的影响谁都说不好。
就像是一株已经被虫蛀坏了大半的庄稼,单是将蛀虫找出来杀死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将坏的地方切掉。然而切了之后,这株只剩下一半的庄稼很有可能直接死掉。
李定宸将几位重臣召来议事,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对着这份资料默默无言的静坐到了深夜,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一晚李定宸难得没有回后面去歇息,而是在书房里通宵枯坐。
他再一次意识到,先辈们交到自己肩上的,这副叫做“天下”的担子,究竟有多沉重。
是破釜沉舟,不论结果如何都咬牙将烂肉都除去,还是继续忍耐,保持着表面的完整,这需要他来做出选择。
因为要带孩子,越罗倒是一早就睡了,但李定宸没回来,她就睡得不安稳,夜里惊醒数次。每次派宫人去打探,回来都说,“陛下还在前头,书房的灯亮着。”
她知道,李定宸正在面临着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想清楚所有的问题。
但越罗在温暖的房间里呆坐片刻,最终还是披上衣裳,开门走了出去。
第77章 春夜醉酒
已经入了春,但夜里的风还凉得很。越罗加了衣裳,倒不觉得冷,被晚风一吹,反而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没有带太多人,没没提灯,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之中,穿过院子往前面去。
中庭寂寂,月色分明。
走过中间这一段路时,越罗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气息。她站住了脚步,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福,“这是什么香?”这一阵为朝堂上的事焦头烂额,宫中百花开放,她却根本没来得及在意。
“是鸡舌香,娘娘。”小福道,“前儿奴婢还听尚药局的姑姑们说,等花期快过的时候,秉了娘娘,将之采下来制香药。”
鸡舌香就是丁香,既是名贵香料,又是一味中药。因为含之可使口气芬芳,故名鸡舌香。因是从海外舶来,大秦境内种植较少,故而越发珍贵。太平宫中这一株,是世宗年间所种,长得高大茂密,开花时芬芳四溢,整座宫殿都能闻到。
越罗在这株花树下站了片刻,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条路。
小福知道她原是要去前头见李定宸,闻言有些诧异,不知何故改了主意。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越罗听见脚步声,才转回头来吩咐她,“我记得去年春天酿过了百花酒,你回去让人启出一坛,再备上几样下酒菜送来。”
太平宫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却景致殊异,布局精细,堪称移步换景。越罗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路边摆放着的数条大小不一的青石。这些石头摆在花树之下,按照八卦中的乾卦排布,本是装饰,但也可供人小憩。
越罗脚步一停,立刻有人送上软垫铺在青石上。她坐下来,才出声吩咐小喜,“你去前头给张总管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