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不是不好奇他带来的人,但许是将死之人,把一切都想开了,他虽心有疑问,但也不会真的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问他。
而姜正则自然也是看到龙床上的皇帝带着疑虑的打量,他有心解释,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真要说起来,他带来的人并不是他自己的人,而是宋景行的人。在他与王副将在京郊分道扬镳后,天色已经暗沉,他趁夜抹黑一路飞驰至皇陵旁的荒山处。
在山脚下,他发现一间不起眼的茅屋竟还亮着破败的窗户。他敲门而入,见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住在里面。可当时已经是夜半时分,老头老太最是应当早早休息的人却点灯未眠,实在诡异。
他一手紧握佩剑以防周围埋伏,一手拿出荷包试探性的向老夫妇询问。二人瞥见那荷包打开看后便直言叫他拿出荷包里的东西叫他二人检验。姜正则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知道自己这是没找错地方。
他从怀中掏出印鉴,二人看过也没有多话,直接提着灯笼领着他走向土灶后的一处暗道。他弓着身子跟着老夫妇在暗道里走了近两刻钟才终于站直了身子看到一片空旷的场地。
那是一处山洞,一个巨大的被人为挖空的山洞。在看到山洞里的景象时,姜正则是惊讶的当即骂.娘的,他当时在心里面将宋景行这个臭小子里里外外骂了千万遍都不带解气。
这山里面当真是别有一番天地,自成一方。里面供人居住的小屋、操练场一应俱全,宋景行竟然在这里养了私兵。
统领这些私兵的人姜正则是认识的,那是一个几年前就退仕告老还乡的老将,没想到竟被宋景行收入其下来帮他操练这些私兵。
老将看到姜正则并不意外,原来早在宋景行北上前就曾叫人带消息给他,说自己离京后皇宫必有动荡,届时会有人带着他的私印来找来。于是在这近一个月里,在这里住着的几对老夫妻便轮换着守在外头的茅屋里日夜等着人来。
姜正则点了点人,没想到这里竟然整整有一万的私兵。那一刻的姜正则觉得自己的脖子里凉飕飕的,甚至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和后脑勺,确定了脑袋还安安稳稳的连在身上才感觉安心。
一万私兵,株连九族的大罪,宋景行究竟是心大?还是心大?还是心大呢?
不过当时的情况十万火急,姜正则也委实没空再做多想,把情况与老将简单一说,商量了一下后便决定由姜正则带着五千人冲进皇宫,老将和剩下的五千人留在城外,若在他们进城后半日里没有成功派人送来平安的消息,老将便再带人马杀进去。
宫中情况不明,宋景行的这些兵是个什么水平姜正则也不清楚,他不敢托大,只能用着比较稳妥的办法来拼一拼。
万幸的是,半天的时间,姜正则带着人还是顺利的将皇宫的掌控从禁卫军里夺了回来。虽然其过程比他原先想的更凶险,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就在周煜和姜正则这对君臣相互对视打量的时候,太极殿门口一名私兵悄然离去,他是赶去给藏匿在城外那剩下的五千人报信的,好叫他们及时退回去。
这是姜正则的私心,女人嫁去了宋家,这姜宋两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事后皇帝当真追究起这私兵的事儿。五千私兵约莫会比一万听起来要好些吧?
到时候想办法把女儿弄回来,皇帝要发火,就让他把宋景行那个臭小子给砍了泄气吧。
郁氏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看清了背后的人后顿时也吓了个不清,她委实不明白姜正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而太极殿里原本围堵着皇后和淑尤的人也通通被姜正则的人给放到,皇后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朝皇帝踉跄着跑了过去,查看着他的状况,又焦急的叫人去把被太医们都给叫过来。
周煜的侧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已经哭花妆容再无半点端庄的皇后,又看了看依旧木讷站着仿佛被抽了魂的的淑尤,心下苦涩一片。
什么是情爱?约莫就是这般的造化弄人吧,不过就是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郁氏怕太医们将皇帝的状况泄露出去,这两日就将人都困在太医院里,不让他们来太极殿诊治,也不许他们活动半步。
太医们被叫进太极殿时,第一反应皆是上去查探一番皇帝的气息,见他安然无恙,心里都是松懈了下来。
周煜服了药,此时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叫人将他的身子扶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地上那个生下自己的母亲,忍着嘴里针扎般的疼痛询问道:“周昶如今人在何处?”
这件事最后的得利人是周昶,可这几日来,周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与理不符。
郁氏知道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大儿子本就与自己不亲,从小就不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自己这样谋算他,刚刚又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根本不会给自己活路。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哪怕杀了自己会被冠以弑母这种不孝的罪名,她知道他也有的是办法掩盖过去。
既然如此,郁氏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只希望能保下她的昶儿。郁氏跪坐在地上,双手前撑着,伏着背,头却高高仰着,细白的颈子上还有刚刚被姜正则手里的剑而划伤的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剑伤并不深,伤口上的血渍原本已经凝固了,可许是她将头抬得太高,皮肉绷的太紧,那伤口仅又隐隐渗出一颗颗细细的血珠来。
“这些事情都是哀家一手策划的,与昶儿无关。是哀家输了,你不必牵连至你弟弟头上,他什么都不知道。”郁氏说话的语气淡淡的,那张有恃无恐的脸看的姜正则恨不得上去甩她几个大嘴巴子,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周煜靠在软垫上看着她,神色如常,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生母眼里只有自己那个弟弟,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后存着那点侥幸的心想保下他,周煜不奇怪。
皇后会被她利用,不也正是因为皇后爱子心切这一点嘛。
不知不觉的,周煜竟然开始走神,他忍不住想起淑尤和他的那个孩子,那个不幸夭早夭的孩子,淑尤也会如此这般爱护自己的孩儿吗?做母亲的淑尤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不可自拔,直到姜正则一声提醒才叫他回过神来。
他的瞳孔一缩,盯着郁氏说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他吗?你以为你将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他吗?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是这般无所畏惧吗?”
郁氏是在垂死挣扎不错,但他不信她真的没有半分忌惮。可事实却是,郁氏在听完自己的威吓后非但不见半分慌乱之色,反倒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在众人不解的打量下,郁氏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她的脸上还化着精致的妆容,她的嘴角勾着阴毒的笑意,一双和周煜相似的眼眸半眯着,挑衅的对上周煜的凹陷的眼窝,她开口说道,声调高昂,自信满满:“你放手去找啊!你以为这就真的结束了吗?等你找到昶儿再说吧,如果你还有命活到那一天的话。”
她用恶毒的眸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视过去,继续说着:“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赢了吗?还没完,一切还没结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 87 章
周煜将郁氏软禁了起来, 软禁在了太极殿的偏殿里, 在郁氏那番“豪言壮志”后,周煜心下有些不安,皇宫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安心。
他也没有对皇后做出什么惩罚, 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将淑尤怎样。皇宫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经历了那几天后,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 它不会维持太久,或许一个月?或许几天,甚至有可能就是在下一刻, 这份脆弱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周煜已经彻底瘫痪在床无法上朝了,他只能照之前的那般法子叫自己的近臣进宫,也同他们说了一下已经下旨立储的事情,并言明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打算退位, 叫大皇子周忞继位。
众臣们很高兴, 皇帝的日子不多了,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实, 皇帝愿意在生前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于他们自己和江山社稷都是一件好事。
新帝继位的事情立马被安排上了日程,朝政时事不可一拖再拖,先前因为周煜的身体的缘故,朝议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且宋景行也已经在回京的途中,朝上不乏忠心的老臣,周煜也不算太过担心。他的儿子虽小,但他相信忞儿是能做好这个皇帝。
新帝登基后,除了众人的身份转变,一切如常。周煜身为太上皇也还是住在太极殿里,并未迁宫。
近臣在早朝后依旧留在皇宫里,去太极殿里再对太上皇述职一遍,只是一旁多了年幼的新帝旁听。周煜这是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手把手的教一教自己的儿子。
这种做法虽然于理不合,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毕竟新帝的年纪当真是太小,而且这次登基说起来也算是赶鸭子上架,新帝之前并无接打理过任何政事。
除了这件事情,周煜对于前两天自己被生母郁氏囚禁逼宫的事情也没有隐瞒。他曾经犹豫过,可最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公布与众。原因无他,因为他确实找不到他那弟弟周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