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长衫还是脱了吧,穿着它,让宋家那两个小子见了,又要嘲笑你。”陆政冷言道。
苏慕云沉默了会儿,笑道:“没关系,他们笑就让他们笑,反正他们没有姐姐给做衣裳。”
苏慕言闻言,脸上绽放出了笑意,她温柔的望着弟弟,眼里都是星光。
咚的一声,一颗石子被陆政踢到了水里。苏慕言望过去,就见陆政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不识好歹。”
苏慕云讶异的望着陆政,只见陆政一脸寒气,负手而立,似乎在置气。可为什么置气,他也不知道,只能无措的望着姐姐。
世人都传陆政性子暴虐,喜怒无常,苏慕云曾经也这般认为。可自从跟着郑书敖回云都见到陆政后,倒鲜少见他发脾气。
陆政来看过他几次,虽沉着脸,但性子还算温和。陆政总是坐在姐姐出嫁前住的院子里,同他饮酒,他总是会问苏慕云一些关于他姐姐的事情。小时候的,长大后的,在郦都的,他通通想知道。
苏慕云自然不会都说,只捡了幼时和姐姐相处的事情说了说,也不一定是说给陆政听,也像是一种回忆。
陆政在苏慕云面前毫无防备,常常喝到昏睡过去,睡前还在念叨着让他继续讲。男人或许比较了解男人,苏慕云看得出来,陆政很爱苏慕言,比秦豫犹甚。
陆政喝多了酒,尚且清醒的时候,也会给他讲苏慕言的事。比如某年某月某日,苏慕言在哪条街上看戏,虽然戴着纱帽,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比如将军府后院的外墙上,刻着很多模糊了的字,都是关于苏慕言的。苏慕云曾好奇的翻过墙去看,斑驳的砖墙上果然刻满了字,密密麻麻的全是思念。
比如在阳城时,他的脑海里曾有过大胆的想法,他想带着苏慕言走,离开君国,走的远远的。隐姓埋名,再也不去管家国天下,陆家的江山。他把天下让给秦豫,只要苏慕言跟他走。可他问过苏慕言,问她爱秦豫吗?她说爱,那个字,让他的期冀支离破碎,让他的计划在心里腐烂。
她爱秦豫,他带不走她,所以他留下,连江山一并夺回。
第81章 淋雨
苏慕言想起左忠的话,陆政除了是九五至尊,还是一个男人,一个会嫉妒会小心眼的男人。他刚刚的那一下,不过是在同她置气。
苏慕云不明所以的望着陆政,大概想到什么,忽然说道:“皇上,我快要成年了,想去军营历练历练。”
苏府的子侄自幼在军营历练,直到苏府被封,同宗受了牵连,才从军营离开。苏慕云想参军,一是为了重振苏府,二是为了苏权。
苏慕言听他说到军营,一阵胆寒,想着他就是在战场上失踪的,心里万分不赞同他的想法。
陆政倒是很赞同把少年扔在军营里历练历练,可如今郑书敖是大将军,苏慕云进去了,少不得郑书敖照拂,这是陆政极其不愿见到的。
“军营就罢了,免得你姐姐担心,若是出了差池,她又要同朕闹。”
苏慕言看着他,他的语气极其亲昵,倒不像还在同她置气的样子。
苏慕云闻言,失落的耷拉下脑袋,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听得陆政道:“不过你可以跟着左忠,禁卫军也同样能锻炼人。”
苏慕云闻言,眼睛一亮,若是能进禁军更好,这样他就有机会保护姐姐了。
“谢皇上。”苏慕云感激的望着陆政,又看了看苏慕言,嘴角挂着笑意。
苏慕言怔怔的望着陆政,神色复杂,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不是恨父亲母亲,恨苏家,又怎会对弟弟如此关照?仅凭他喜欢她?她又值得他这般么?
苏慕言又瞅瞅弟弟,也是不解,苏慕云真是个单纯的少年,母亲死在皇宫,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他还能对陆政毫无芥蒂,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慕言本想同弟弟说会儿话,可陆政不许,因为他看湖里荷花正盛,便叫她陪着游园。皇宫内院,苏慕云自然不能跟着,陆政便让左忠带他先去禁军营里报道。
支走了苏慕云,陆政道:“言言,我说过让你别碰针线,你怎么就不听?”
苏慕言道:“整日里在宫里待着,无所事事,烦闷的慌。”
以往她也是闲不住,苏夫人总劝说她,让她在家里学刺绣,打发光阴。她嘴上应着,却常常趁苏夫人不在家,出门逛去。有时带上弟弟,有时一个人,有时同凌落她们一起,有时偶遇秦豫,便做了伴。
陆政想了想,道:“你若真是无聊,便去藏书阁看看。”
郑书颜嫁到宫里两年,却鲜少说无聊。她是后宫之主,后宫所有事物,均由她打理,想来也是忙碌的无暇他顾。而苏慕言身份尴尬,在后宫里除了陪陆政,似乎也没什么可做。这两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与陆政作对,恨陆政上,或者想方设法逃走上,倒也没觉得无聊。
可今时今日,经历了逃亡后,她的心境变了。以往她会想念秦豫,想念秦豫的温暖与良善,可秦豫害死了她的骨肉,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以往她会挂念苏慕云,绞尽脑汁的想找到他,可现在苏慕云好好的待在苏府,拜师太傅,又跟了左忠进禁军,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以往她会想着如何为娘亲爹爹报仇,可害死娘亲的郑嬷嬷已死,她的恨意竟无处宣泄。怨陆政还是郑书颜?她竟不知道了。
爹爹死的蹊跷,陆政说不是他做的,她虽恨陆政,可也相信他的话,若真是他所为,他便会担了,不会推诿。他若想杀爹爹,绝对会以光明正大的理由置爹爹于死地,他是帝王,用不着偷着藏着。
皇宫里的花园,虽百花齐放,绿荫成片,美不胜收。可他们在宫里住的久了,见惯了这样的风景,也失了兴趣,着实没什么可逛的。只不过陆政要逛,苏慕言只能陪着罢了。
陆政屏退了宫人,不让他们跟着,他从宫人手里接过伞,撑在苏慕言的头顶。苏慕言抬眸望了望头顶的阴影,想去拿伞,帮他撑着。陆政轻轻地避开她的手,淡淡道:“我身量高,你也不怕把手臂举麻了?”说着牵了她的手,撑着伞往小径走去。
青石路面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在花海里穿梭,有的伸到大榕树后面,有的伸向假山。陆政牵着苏慕言,漫无目的的走着。遇到好看的花瓣,陆政便停下来,摘一朵别在苏慕言的发上。
他突然的亲昵,让苏慕言红了脸,他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的映着她的娇颜。陆政望着她头上的鲜花,恍惚道:“儿时我也曾带你逛过这园子,那时你极喜欢鲜花,总软糯糯的叫着‘陆政哥哥,给我摘一支’。”
那时太小,苏慕言记不住太多东西,她幼时大部分的记忆是秦豫给的,陆政给她的印象,多是冷漠的,疏离的。
“如果没有秦晋篡权,我们大概是最幸福的一对。”陆政怅然道。他会宠着她,保护她,娶她,只娶她一人。他七岁即位,若是顺遂,十年后便能立她为后,与她生育儿女,共同抚育。
她会偎在他的怀里,叫他‘陆政哥哥’,拉着他的手,撒娇,要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她要,只要他有。哪怕是星星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她。
每一个清晨,她在他的怀里醒来,软软糯糯的撒娇,求他陪伴,求他宠幸。每一个傍晚,她陪着他在正和宫里用膳,逗弄着皇儿,其乐融融。
她也会同他置气,当别的国家敬献美女或者联姻的时候,她会吃醋,同他闹,同他发脾气,威胁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五彩斑斓,她的笑颜,她的娇嗔,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的只要一句‘陆政哥哥’,他愿意为她抛却生死,丢盔弃甲。
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诚如他希望她与秦豫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他已分辨不清她的话,他相信她,却没办法坦诚到毫无芥蒂。所以,他选择掩耳盗铃,选择忘掉。不许任何人在耳边提起这件事,他只能自欺欺人的假装她从未离开过。
苏慕言也想着,若是爹爹娘亲都在多好,那样即便陆政伤害了她,她也不会那么恨他,那么折磨他。
诚然,一切都回不去了。时光向前,伤害烙在记忆深处,需要时间的长河慢慢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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