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睡着时,他听见怀里人轻声道:“程心对程愿程意比以前好很多,对我们,也总算上点心了。”
困意极浓的阿爸挣扎着睁了睁眼皮,又闻老婆说:“你入院,她连盆桶都带了过来,算周到了。”
阿爸随着意识想起数年前程心离家出走,回来不久就向他报信那个廖医生对阿妈如何如何,姑姐又将蓝蓝单独放家云云……
声音又说:“我临走前给你买些面包,半夜饿了就起来吃吧。”
阿爸微弱地“嗯”了声,睡了。
如此过了两天,程心有留意阿爸阿妈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们只字不提健康啊体检啊之类的话题后,说不失望是假的。
早在前年她就提醒过阿妈,虽然最后以阿妈发火收场,但令她沮丧的是阿妈到底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还走错方向地与阿爸闹了几天。
现在到阿爸,她长篇大论说一通,又成了耳边风。
她忿忿不平,屈屈不甘,一气之下有想过甩手不理了,任他们自生自灭,各安天命吧!她又不是造神者!
可气过后,又忍不住纠结自己哪里说不好了,条理不够清晰还是比喻不够恰当?要不重新打稿再来一次,加一点肉麻,添几滴眼泪?
程心有想过开口问,问他们一句:嘿,你们认为我的提议正确不正确,可行不可行?哈哈。
可话到嘴边问不出来。
情况就好比,她难得向一个人表白了心迹,盼着等着对方的回应。热烈好平静好,总归有个动静。
对方却无动于衷,石沉大海不起波澜。
她若上前追问,好的,人家也许会一脸懵逼地“咩”。坏的,人家会嘲笑她,有无搞错,不哼声代表拒绝了,你还厚着脸皮来问?带点自知之明吧。
至于阿爸阿妈,她的追问多数会惹来一场冷言冷语的责骂,仿佛她多么不怀好意。
活过两辈子的程心真实年龄比现在的阿爸阿妈都要大,可是,不管她活到多少岁,父母始终是父母,辈分地位摆在这,是她探索世界的第一关,是她单薄的记忆里最初始的风景。
哪怕父母年迈衰弱,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他们的一言一语依然有着难以抗衡的力量,对她这个女儿时而鞭策,时而打击。
纠结到30号,程心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去锦中报到。
这日外婆来电话,说阿爸住院了,父母无法送她去学校,要不要阿姨或者小舅送她。
程心想想,点名要阿姨亲自送。
阿姨的工厂买了一辆丰田子弹头,平日用作接送客户,31号这天专程来送程心。
程心打算曲线救国,向阿姨下手。跟阿姨沟通,无论如何总比她在父母面前上演肉麻的戏码要正常自在得多。而凭借阿姨的思想宽度与口才,去说服阿爸阿妈不难。
程心坚信这条绝逼是正道。
然而,她在车上吐得天昏地暗。
“呕呕……呕呕呕…………呕………………”
担当驾驶员的阿姨满头黑线,“你别呕了,呕到连我都想呕了!”
程心耳朵上勾着个大码红色塑料袋,心想,尼玛!我也不想吐!我也想正正经经说正事好不好!谁叫你们的车味道这么难闻!车窗还坏了摇不下来,闷死了妈的!呕——
阿姨说:“厂里就一辆车,除了送客还要载货,昨天载过模具,可能油味大了点……”
程心听不下去了,只想问一句:你家的客人坐这车不吐??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认为过,上学的路遥远得真他妈的无边无际。呕————
千辛万苦,到锦中了。
阳光灿烂,闷热中带点风的大白天,报到日的锦中一如既往,门口堵得慌。
私家车不能上坡,程心在坡底下车,将一大袋呕吐物扔垃圾桶后站着缓了很久。
阿姨说厂里急着用车,要走了,程心摆摆手,道完谢道别。
阿姨看她整副吐到虚脱的狼狈模样,比孕妇还惨烈,一时又内疚又好笑。后来好笑无良地占了上风,她“哈哈哈”开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