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2 / 2)

昨天被阿爸打的呗,五个手指印泾渭分明,现在已经浅了许多,不仔细看看不出。

办公室里某女老师仍然在喊“郭宰”,程心没敢回头,指指身后问豆丁仔:“你老师喊你?”

豆丁仔的眉宇间起了些厌恶的神色,那神色特别大人。

他往前走,对老师置之不理,说:“不用管她,正一牛皮灯笼。我在作业本写繁体字怎么了?她水平低不认识就来闹我。大不了见家长,阿妈一定撑我。”

程心跟着走,不解了,“为什么在作业本写繁体字?”

“练习呀,香港只认繁体,我要提前熟习。不然落了香港之后,他们会笑我是大陆仔。”

“你要去香港?”

“当然要去啦。阿爸说九七之后政策会变,到时会申请我同阿妈落香港跟他团聚,他以后就不用一个人看咸湿片解闷了。”

程心恍惚了。

这个叫郭宰,将来要去香港的男孩,她渐渐生起些印象。

对了,算起来,他俩还有丁点的亲戚关系——郭宰是程心的舅公的老婆的姐夫的侄子的儿子。

以前听大人讲,郭宰的父亲年轻时偷渡去香港,当时香港实行抵垒政策,他九死一生闯到市区,找到有亲戚关系的叔父帮他担保申请居港权。几年后他住到九龙城寨,跟一个无牌牙医做学徒,出山后自己开了一家牙医馆,混得尚算风生水起。

在香港谋生的郭父回乡下总是风光无限,各式手信一袋袋派街坊,娶老婆要挑最漂亮的那一个。他说香港遍地黄金,劝大家落香港打工,随随便便一个制衣工人,月入过千港纸,跟收入十几二十块的乡下比起来,天堂地狱。

当年程心的舅公摩拳擦掌,但他大姐,即程心的阿嫲一言否决,他便不敢来真,可心里一直蠢蠢欲动。到后来80年代,香港取消抵垒政策,实行即捕即解,舅公才彻底死心。平日见郭父返乡探亲,舅公总会唏嘘,再加羡慕妒忌几句。

校园里,走在前面的郭宰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九龙城寨去年拆了,港英政府将阿爸踢去湾仔,他有风湿,一入春就脚痛,我和阿妈很担心。港英政府就是衰格,那些越南难民他们一批批接收特赦,我们这些同声同气的非要熬到九七!”

“不过有好事,”郭宰回头对程心一笑,“出了城寨,阿爸当不了牙医,就在附近喜帖街租了个铺位,专卖结婚用品。老婆仔,以后我们结婚能省不少费用。”

程心戚了戚嘴角,“你别老婆仔前老婆仔后叫我了,我叫你郭宰,你跟小孖学,叫我大姐。”

郭宰轻哼一声,“小孖暗恋牛肉干,他叫你大姐是想攀关系。你是我老婆仔,我才不会乱叫。”

程心:“……”

见程心手上拿着几个作业本,小男孩又感慨:“你这么用功读书,我很欣慰。阿爸的喜帖铺迟早是给我的,到时我做老板,你做老板娘,有学识,才不会被人小看。”

“……”

代沟太大,聊不下去。

“我去找我妹,你慢走。”

程心打发一句,不多看郭宰一眼,兀自换个方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