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沐府黔国公夫人程氏见自家太夫人每天都有肩與接送,还摆着冰盆,明面是张淑妃所赐,其实是邻居胡尚宫的手笔,便心怀感激。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程氏不想欠胡善围人情,想着胡善围在宫里忙碌,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妹妹,现在是国丧,沐家小姐妹的赏荷会取消了,不能一起玩耍,不过沐家在山里有消暑的别院,不如请胡家小姐一同去别院小住,小姑娘们一块钓鱼说话解闷也是不错的。
程氏便要了管事嬷嬷带着礼物去胡宅,感谢胡尚宫照顾太夫人,顺道去请胡小姐,管事嬷嬷回来说道:“胡家的人说,胡小姐去了杭州,估计八月十五时回来。”
程氏觉得纳闷:谁带胡小姐出院门?定是胡尚宫很信任的人。如今胡宅都是御赐的官奴,肯定不在其列。
程氏问道:“胡家是来了什么亲戚吗?”
听说胡尚宫母亲早逝,父亲最近几年也去世了,只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关系并不亲近——据传胡尚宫进宫时是光着脚进来的,被继母虐待,荆钗布衣,连双鞋都没有,双手长满冻疮,家里的丫鬟都比她体面。
如今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生母父亲都去世了,几乎是胡尚宫带大的,所以关系亲密,情同母女。
管事嬷嬷说道:“胡家人不说,奴婢也不好问。奴婢这就去打听。”
程氏却伸手阻止了,“不用了,人家的私事不要碰,感谢的礼物已经送过去,咱们不失礼就行了。”
程氏觉得胡家透着一丝古怪,论理,胡尚宫和弟弟一家疏远,不相来往,应该没有所谓走亲戚一说,可是胡尚宫放心大胆的把妹妹交给别人带走出远门,胡家人语焉不详,到底是谁?
家里一个老人,六个孩子,程氏没有个商量的人,还是得请教四小叔、驸马沐昕。
沐昕也不晓得何方神圣带走了胡小姐,说道:“听说胡尚宫离宫后在云南定局,立了女户,抚养幼妹,云南那个地方还有谁比二哥更了解的呢?二嫂写信问问二哥。”
也对,我还有个丈夫呢。程氏丧偶式日子过的长了,差点忘记自己老公还活着呢,提笔写家书,问胡尚宫家事。
程氏本意并非探究邻居隐私,她只是觉得多了解一些,免得以后和邻居相处时说错话、得罪人都不知道,这京城里头,结什么都不能结仇,尤其是胡尚宫。
程氏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的回信八百里加急送到沐府,展信一瞧,上头赫然写着:“不要探究!不要探究!不要探究!”
四个字,重复三遍,每一遍像打着程氏的脸,程氏惊得六魂无主,赶紧把驸马沐昕叫过来,沐昕当即把回信给烧了,“连大哥都不敢说,想必是涉及宫廷什么惊人大秘密,三朝尚宫,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实属平常。若有人找二嫂打听,二嫂就一问摇头三不知去应对。”
沐昕就是沐府主心骨,程氏对其言听计从,遂克制住好奇,不再探究了。
过了仁孝皇后七七,丧事办完了,宫中恢复了平静,由于仁孝皇后盛年是去世,并没有提前择好长眠之地,洪武帝派了礼部,工部,钦天监还有熟悉风水的方士等组成好几个小队分头寻找风水宝地,除了南京周围,还有去武当山等外地的,当然,也有一队一路向北,去了北平。
胡善围晓得前面几对探穴的都是永乐帝使出的障眼法,永乐帝既然决定迁都北平,仁孝皇后长眠之地肯定就在北平。
不过,现在国家初定,许多大事还没做,永乐帝不敢直言说要迁都,这必然会引起大臣强烈反对,影响朝政,所以干脆放出烟雾弹,让大臣们放松警惕,待其他小组提出的安葬之地一个个被否定,确定北平后,再提迁都之事。
所以丧事过后,仁孝皇后的梓宫一直停放东六宫外东南角的柔仪殿,而且一停就是六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仁孝皇后过了七七,刚好即将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国葬期间,一应节庆一律从简,胡善围终于清闲下来了,中秋节前一天,把事情交代给稳重的掌玺女官黄惟德,出宫回家过节。
只要胡善围不在宫里,黄维德就代掌尚宫之职,这是永乐帝点了头了。
黄维德从洪武朝开始就是掌玺女官,历经建文,永乐,每一任皇帝的二十四个玉玺都由她掌管,可见她的本事了。
这是张淑妃第一次主持皇室中秋家宴,皇子公主皆是仁孝皇后所生,她晓得每个人悲伤到无心过节,中秋节就是仁孝皇后的哀悼日,一应鼓乐娱乐活动都不能有,她只能在菜肴上下一些功夫,劝皇帝、太子、亲王公主们多吃些,保重身体。
张淑妃命尚食局把所有菜单都报上来,按照皇室成员各自口味,每一桌都上不同的菜肴。
如今尚食局是陈二妹当尚宫,广东人,她和胡善围同一年考进宫,关系亲密,被宫里的人视作胡尚宫“第一狗腿”。
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以前中秋节家宴,一锅出菜,分一分,放进食盒里一道上菜,现在张淑妃要搞人性化,每个人口味千差万别,喜欢的菜品也有不一样,皇帝嫔妃皇子公主还有皇孙们,尚食局那里顾得了那么多人的啊!
御厨房的工作量起码要增加十倍不止,这那里是“一切从简”?
陈二妹说道:“淑妃娘娘,每年中秋宴都是有定例的,宫里按照单子派人提前去采买运到宫里,有些菜得提前好几天预备腌制才能出味,都已经备好了,如果改动太大,有些菜的材料都凑不齐,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师勉强做不来的。”
张淑妃听了,长眉一挑,“陈尚宫的意思,是办不到?”
陈二妹好歹混了三朝,那里会轻易上当,说道:“皇室中秋宴,自然什么都能吃到。只是突然之间要换菜单,如果提前三天告诉微臣,微臣都能办到,明天就是中秋,实在太过仓促了。”
张淑妃写了一份新的“私人定制”菜单,照顾到了每一个人,把单子递给陈二妹,“陈尚宫拿下去和厨房碰一碰,看那些明天现成的可以直接上,那些是需要临时派人采买,若实在来不及,就换其他相似的菜。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嘛,要实在解决不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第218章 夜,呸呀
陈二妹只得领命而去,当晚,尚食局加班忙到半夜,次日一早,陈二妹拿着需要临时添加的食材找黄惟德开绿色通道,派人加急去采买。
胡善宫不在,黄惟德全权负责。
黄惟德本来就是御厨房烧火丫鬟出身,以前叫做梅香,她太了解厨房的辛苦,一看陈二妹熬红的眼睛,忙签字盖印,赶紧放人去办,否则赶不上今晚的中秋家宴。
陈二妹向黄惟德大倒苦水,说道:“从洪武到建文,再到永乐,我在尚食局都没有遇到这么难伺候的妃嫔,临时说变就变,这分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敢和胡尚宫正面杠,乘着胡尚宫回家过节,不在宫里,就拿我作伐。你也要小心,别被她捏住把柄教训人,咱们这种历经三朝的老脸啊,说踩就踩了。”
黄惟德也是见识过千山万水的女官了,安慰陈二妹,“我觉得张淑妃不是故意为之,她出身名门世家,娇宠长大,她怎会理解底下人的辛苦。她年纪轻,初掌后宫,怕被人轻视糊弄了去,丢了权柄,故以强势一面示人。你觉得她故意针对,其实这正好说明她有些心虚,想要借机立威。不仅仅驳回你的话,就连那天胡尚宫请示赐给肩與接送黔国公太夫人,也是连拒了两次才准的。”
“张淑妃的要求是有些过分了,但她是为了把中秋宴办好,她初次办节礼,急于想得到皇上和皇族的认同。你且忍一忍,今天是胡尚宫第一次沐休回家,宫里不能出事,别把胡尚宫临时召回来,她家里还有十岁的幼妹要照顾,就让她好好的在家过个节。”
陈二妹听了,说道:“好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尚食局尽力而为。”
话虽如此,到底有些意难平,陈二妹说道:“张淑妃要立威,宫里六局一司,偏偏从我们尚食局开刀,难道认为我们尚食局是软柿子,好拿捏不成?也怪我平时爱说爱笑的,都以为我好性子,好欺负。”
陈二妹进宫二十多年,还是往昔爱吃爱玩爱说爱笑的爽朗性格,心里憋不住话,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陈二妹帮助黄惟德寻亲,找到了亲侄女,还养在陈家,最近陈家还做主为黄惟德的侄女定了一门绝好的亲事,男方姓梁,是广东顺德当地名门望族。黄惟德将多年积攒的积蓄交给陈家,要陈家帮忙给侄女置办嫁妆,故,黄惟德和陈二妹私交甚好,足可托付亲人和金钱,两人之间说话比较直白。
黄惟德继续劝她,“仁孝皇后国丧,梓宫还停在柔仪殿,国孝期间,中秋宴不能有舞乐,只能在吃食上下些功夫,张淑妃急于邀功,所以要你们尚食局把压箱底的菜谱的都翻出来,没有张淑妃,也会有李淑妃,并非故意针对你。”
陈二妹不服,“以前孝慈皇后、小马皇后、仁孝皇后都没这么多事,张淑妃一上台,就把尚食局指使的团团转。”
黄惟德说道:“问题就在于名正言顺,若是皇后主持家宴,办的简单些,就是白粥就着咸菜,也能美其名曰忆苦思甜,谁能挑不是?嫔妃当家都不一样了,稍做的不周全,哪些皇子公主那个是好惹的?你莫要恼火,张淑妃比我们压力更大。”
陈二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嘴上还是说道:“我们体谅张淑妃的难处,张淑妃不体谅我们的难处,剃头担子一头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