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夫人说道:“你赶紧写封信给女婿,问他沐春的婚事。你就对官媒们说,长子的婚事由他父亲做主,皮球踢出去不就成了?”
耿氏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是他的母亲,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直接说没法给沐春做主婚事,这面子往哪搁?”
长兴侯夫人劝道:“难道你不直说,别人就不知道了?”
在母亲面前,耿氏不用装贤惠大度,身子一扭,“娘,您到底和谁站一边?怎么专戳我的痛处?”
长信侯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安慰女儿不提。
此时此刻,沐春端着一碗浑浊的黄酒,蹲在路边,就着行人喝酒,路边酒馆没有好酒,连凳子都少的很,沐春天生地痞流氓气质,蹲着还能自如抖着左腿,和一群劳工闲汉混在一起,居然并不突兀。
每当沐春心情不好,他就会混迹街头消愁。善围姐姐突然回到宫廷,连个招呼都不打,如今孝慈皇后去世,他没有正当借口进宫,一下子断绝了联系。
旁边的酒友安慰他:“家道中落了吧?没事,穷习惯就好了,我家祖上也曾经阔过呢。”
并没有,升官加爵,人生乐事,他并不开心,世子就是质子,他心里明白的很,父亲是为了向洪武帝表忠心,把他押在京城,父亲和二弟才能放心的镇守云南。
自从遇到胡善围,沐春就不想继承家里的爵位,他想自己凭本事挣前程,摆脱家里的束缚,他敢在父亲裸奔,越来越放肆,也是逼父亲死心放手,让二弟当世子好了。
可是他越不想要,父亲偏要塞给他。当了世子,他就是沐家的继承人了,被家族和责任束缚,想要实现做了无数次的美梦,就更难了。
沐春正郁闷着呢,纪纲带着一群穿着便服的锦衣卫沿路寻人,终于从路边小酒馆把沐春给“揪”出来。
“你还躲在这里喝酒?皇上召你进宫,去西平侯府传口谕,都找你大半天了。”
毕竟以前是同僚,纪纲知道沐春的习性,带人沿街去各种苍蝇小馆子里寻人。
沐春进宫,御书房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军人,正是亲军上十二卫、也就是俗称禁军统领的上将军巩昌侯郭兴——郭宁妃的大哥。
亲军上十二卫守护皇宫禁地,所以俗称禁军,沐春以前担任过十二卫之一——羽林右卫的指挥使,曾经是郭兴的下属,都是老熟人了。
洪武帝明贬暗褒说道:“你南征回来,整日游手好闲,没得事做,朕要找你,还要派锦衣卫满大街寻人。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巩昌侯当个副将吧。巩昌侯,沐春打小就顽劣,朕是知道的。他要是不听话,你只管军棍伺候,不要问朕。”
只有关系亲密才会说“你随便打”这种话。如今郭宁妃掌后宫,大哥掌禁军,洪武帝虽然相信有从龙之功的郭家,但是该制衡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沐春名为副将,其实是洪武帝的眼线。
巩昌侯郭兴当然懂洪武帝的意思,说道:“沐春是大明青年一辈的将才,我听魏国公夸赞过他,他在微臣麾下当羽林右卫的指挥使时也十分出色,只是堂堂西平侯世子当微臣的副将,真是屈尊了。”
沐春狂喜:当禁军的副将,那不就可以出入宫廷见到善围姐姐了?
沐春忙说道:“不屈不屈,一点不屈,以后还望巩昌侯多多指教!”
第114章 棋逢对手
柳暗花明又一村。
洪武帝给沐春关上了一扇门,又开了一道窗。导致沐春的心情就像秋风吹拂的蒲公英,一会地上,一会天上。
亲军上十二卫,分别为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
十二卫驻守皇城禁地各处门户之地,且不受兵部管辖,只听洪武帝的号令,但是洪武帝日理万机,根本没有精力去指挥安排这群人的训练,巡逻,守卫和作战,所以洪武帝必须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来统领禁军。
巩昌侯郭英外能出征打仗,内能镇守城池,在军中颇有威名,能够镇得住十二卫。沐春在担任羽林右卫指挥使时,只负责皇城东五所那块区域的安全,如今成为郭英的副将,皇城内外各个门户每天都跑好几遍——只是运气不好,没能巧遇善围姐姐。
且现在周围大多是郭英的人,不像以前那样方便找胡善围,沐春担心藏住不住内心的小秘密,反而害了她,故以熟悉皇城守卫为主,不敢轻举妄动。
胡善围官复原职,尚食局陈二妹借着职务之便,摆了接风宴,江全黄惟德等老熟人都来了,唯有沈琼莲缺席,要宫女捎来一坛美酒。
四年下来,众人都习惯了沈琼莲孤高的脾气,自不在意,席间推杯换盏,聊着闲话,胡善围方知陈二妹写信要家人帮忙给黄惟德寻亲人,经过陈家人三年努力,已经有了结果,陈家在广东番禺县找到了黄惟德的家。
黄家一直没有搬,黄惟德父母在战乱结束之后一直在故居等着女儿,希望女儿还能记得回家的路,一直到死亡为止。
如今,黄家人几乎都死绝了,只活下来一个年幼的侄女,黄氏宗族乘机吃绝户,夺了孤女的房屋和田地,以说亲事为由,将孤女卖给别人当了童养媳。
陈家寻到孤女,以十倍的身价银子赎回,如今就养在陈家,教她读书识字。
黄惟德在宫中多年,积攒了一些钱财,悉数托陈二妹之手,转交给陈家,作为侄女的赎身银子、抚养费和教育费用等,将侄女放在陈家寄养。
众人听罢,唏嘘不已,胡善围也有动容之色,世界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黄惟德是她的学生不错,但黄惟德也有自己的人生,胡善围只是她人生中扮演老师的人而已,黄惟德的过去、将来、会有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人参与其中。
一个童年时遭遇战乱走失被拐卖、在灶台下借着火光看书,以木炭为笔都不肯放弃学习的灶下婢,她的前途肯定不止是我胡善围的学生。
我才进宫当了几年的官,就不知不觉有了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把自己的付出放大数倍,去称一称别人的付出,以施恩的态度对待别人,这个想法太可笑了。
胡善围想清楚了这些,心中的耿介顿时消散,豁然开朗,给黄惟德敬酒:“祝你苦尽甘来,终于和家人团圆。”
黄惟德擦干眼泪,杯中酒一饮而尽,感叹道:“人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顾影自怜,感叹自己命苦一点用都没有,我若不狠了心苦读诗书,就不会拜你为师、不会由此结识陈二妹、就无法托付她帮我寻亲,得到侄女消息的那一刻,比得到孝慈皇后赐名还高兴。”
黄惟德原名梅香,标准的奴隶名字。
陈二妹见气氛有些忧伤,立刻举杯笑道:“对你是一生难忘的大事,其实对我只是举手之劳,大家决定进宫当女官,大半生在宫廷度过,缘分来之不易,互相扶持,取长补短,此生大家应该都不会嫁人吧?反正到老了,我们有钱有地位,体面的老去,到时候告老出宫,大家住在一起养老,比谁能活得长。”
陈二妹有心开解,黄惟德立刻回应道:“好啊,到时候我们都要成为老不死的才好。”
江全笑道:“论年龄,我最大,将来你们都来送送我。”
众人皆笑,一起碰杯,“为老不死干杯!”
是夜,宾主尽欢,将沈琼莲送的一坛美酒都喝光了。
八月初八,孝慈皇后冥寿,初十是周年祭,五天后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但此时后宫还未走出缅怀皇后的哀伤,郭宁妃召郭惠妃和达定妃一起议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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