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还有,她的敌视。

他顾不得新登基后还有许多事在等他,迫不及待去了前皇后的宫里。

安岚正靠在雕花床柱旁,手腕抬起又落下,轻轻哼唱着童谣哄幼子睡着,听见内侍来进来通报,她压着唇“嘘”了一声,然后走到铜镜前理好鬓发,又补了些脂粉遮住眼下的泪痕,昂起头,仍以皇后的骄傲姿态,一步步走到暖阁。

见新帝黄袍加身,正襟坐在宽椅上,她嘴角挑起个讽刺的笑容,微屈了膝盖,朝他一副道:“参见陛下。”

李徽见她全身素衣,尖的吓人的脸颊,被一层层脂粉涂得伪饰又苍白。她嘴角挂着笑,可那笑容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心脏突然刺痛不已,站起上前几步,还未开口,安岚却猛往后退,与他隔出一个疏离的距离,眸子里射出冷如寒星的光亮,声音嘶哑着道:“恭喜你们终于得偿所愿,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是准备如何处置我和两位皇儿。”

李徽被看的一阵心虚,捏紧了袍袖,再也掩不住冲动,说出他辗转多日的愿望:“只要你愿意嫁我,朕可以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你失去的,朕都会加倍补偿给你。”

安岚自喉中发出尖锐的笑声,笑到满脸全是泪痕,她用手背抹去眼前的雾气,颤声大喊道:“我的丈夫死了,你想要怎么补偿?”

她捂住脸,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声声呜咽从颤抖的指缝中溜出,李徽走到她身边,想把手搁在她肩头,却还是收回,轻声道:“不要哭,我喜欢看你笑。”

安岚确实笑了,笑得讥讽又恻然,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逼视着他:“李徽,你莫要太过无耻。阿元尸骨未寒,你却让我当着天下人嫁给他的皇叔?”

李徽在她面前蹲下,眸间尽是柔情,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君王独有的霸道:“你必须嫁,为了你的皇儿。”

然后,他不顾群臣反对,不顾文人的口诛笔伐,开始准备迎娶侄媳的仪式。可他没想到,那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女人,竟也有她的强硬。

安岚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她让宫女瞒下她的病,拒绝太医的问诊,任凭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回天乏术。当李徽收到这个消息,赶到她的床边时,安岚已经虚弱的连抬起手指都困难。她用不再晶亮的眼珠,定定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然后勾起个诡异的笑容道:“我说过,会陪着他,与他休戚与共,无论是生是死,这承诺都不会变。”

李徽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低头绝望地想着:如果当年他答应了谢侯爷娶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斯地步。

这时,安岚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让他靠近一些,李徽心中一动,连忙俯身下去,见她露出个神秘的笑容,用游丝般的声音道:“你以为你们赢了吗?你错了,他虽然不在了,可他不会输。这天下,迟早会是我皇儿的。”

天成元年,谢皇后病重薨逝。几天后,她被以皇后之礼下葬。随后,五城禁卫军中的两营突然哗变,叛军杀入皇城,天成帝下落不明,混乱中,曾经的保太子派又占回上风,祭出先帝遗诏,将前太子李越扶上了皇位,总算保住了大越的安宁。

当李徽借助铁符再度重回到起点,他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除了这江山还有一个人。既然放手并不能让她幸福,从此后,生生世世,他都要将她牢牢握在手心,他想看她笑,只为他而笑。

那一日,春燕衔泥,杏花压枝,李徽朗朗站在慈宁寺前,背后是从檐下垂落的雨丝,朝着安岚款款而笑:“小姐,可是忘了带雨具。”

没人知道,为这一句话,他整整等了两世。

第88章

前尘往事,寥寥数语就能道尽, 可只有历经其中的人才知道, 有些事是如何刻入骨血,萦梦绕肠。

譬如洞房那夜, 他看见她手上的针眼,立即就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一次,她将纤纤五指伸在阳光下, 皱着眉抱怨:“她们日日逼我刺绣,害得我手指都戳破了呢。”于是他再不让她碰女红, 让那个怕疼的小女孩, 再不用为逃避刺绣而东躲西藏。

譬如他在王府每个院子里都做了秋千,想时时都能听见,她玩耍时无忧的笑声。

譬如那一日太子余孽劫了她逼他就范, 他毫不犹豫就服下毒药,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要与她休戚与共。

许多夜里, 他看着她熟睡的侧颜,反复告诉自己:“现在, 他们才是夫妻, 谁也拆不散的夫妻。”那些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却怕她会忘了, 于是留下她的记忆, 谁知还是让一切都失了控。

一滴滴水珠离了漏壶, 漏箭指向午时, 隔壁院子的灶房里开始升起炊烟。刘管事躬着腰走进来,偷偷抬眸打量了两人的脸色,硬着头皮问:“小姐和王爷可要用午膳,要不,小的让厨房直接送过来。”

等了半天没人答他,刘管事觉得自己像只误闯进猫窝的耗子,偏那两只猫正硝烟十足地对峙,。求生欲让他低着头不敢再发一眼,自顾自地行了个礼,就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反正看了这一眼,也算是完成了侯爷交代的差事吧。

插科打诨的角色搅乱气氛,安岚才终于从李徽那番话里回过神来,仍是觉得荒谬地问:“你说你不止重活了一世,而且曾经看着我嫁过别人?”

李徽当然不会告诉她,她曾经和李儋元有过姻缘,于是他把那个故事变成:他因为两人的身份拒绝娶她,最后她却嫁了个娶无数小妾的夫君,看着她在后宅里消沉一世,最终郁郁而终。可关于他自己,却是全部和盘托出,只希望能让她不要恨他。

他微微阖上双目,“柔柔,我曾经放弃你,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可既然那不能让你安稳度过一世,我宁愿不放手,自己给你这一切。”

安岚冷笑一声,手腕上银镯磕在桌上发出铮铮响声:“可你娶我是因为姜氏,是为了夺这天下。”

“那是他们的愿望,不是我的。”李徽朝她倾身,眼里是不容置喙的深情:“我的愿望,从来都是你。”

安岚却觉得讽刺又恶心:“可我们是兄妹!宗族之内,不能成婚。更何况……”她的声音重又颤抖起来:“是你害我不能有孩子。”

李徽偏过头,这是他对她唯一愧疚的事,可仍是捏紧拳道:“我们不需要有孩子。柔柔,你好好想想我们走过的那些日子,我竭尽所能去宠你爱你,护你一世无忧,就算没有后代,你可觉得有过任何缺憾?”

“凭什么!”安岚流着泪冷笑出声:“李徽,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叫缺憾。”

她腾地站起,走到李徽面前撑住桌子,眼神如刀,一瞬不瞬地逼视着他:“你说我曾经嫁错人,所以替我难过。可你对我好的方式,就是将我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嫁给自己的堂兄,稀里糊涂地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做一场虚假的,被宠溺的梦。可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曾经多渴望有个孩子……”

李徽盯着她通红的双眸,突然生出股恐惧感,曾经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满怀怨恨地对他控诉,后来,他就彻底失去了她。

他慌不择路地去拉她的手,急切地承诺:“如果你想要个孩子,并不是不可以。”

可安岚甩开他的手往后猛退,“你还是不懂,我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要是我决定想要嫁的人,是自己选的路,任何牺牲我都不会怕。可你们没资格替我来决定!”

李徽确实不懂,他给了她一世专宠,让她能毫不费力就坐上后位,那个天下多少人汲汲营营,却根本无法企及的位置。他已经将全部真心剖给她看,堂兄妹又有什么关系,生生世世,他都只想要她,哪怕是亲兄妹,在他眼里也根本算不得阻碍。

他想不通,就愈发心慌,曾经失去她的那一幕不断回演,顾不得这是在侯府的花厅里,连忙上前去捞她的手,这一刻,理智全不作数,只有得到她的体温,才是最真实的慰藉。

可安岚却渐渐冷静下来,蔑然看着面前困兽般的男人,毡底的绣鞋一步步踩着绒毯,他进她就退,仿佛一场耐心的拉锯。

李徽终于被激怒,黑眸里涌起浓雾,嘴角绷成一条危险的引线,高声道:“所以你觉得,选择了三皇子就是对的吗?”

安岚倨傲地抬起下巴:“对也好,错也好,由不得你来评判。”

李徽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走到她身边,压着声,一字一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活了几世,没有一世,他是能善终的。”

安岚的心陡然向下猛坠,虽然她告诉过自己,不管李儋元还剩多少年的寿命,她都会陪着他,能多陪一天,就多一天欢喜。可当听到李徽残忍地说出他的结局,她还是难以抑制那股钻心的疼痛,。

但她偏不愿让李徽看到自己被击垮的模样,咬住微颤的唇,倏地转头盯着他道:“王爷不也从没得到过自己想要的吗?”

轻飘飘一句话,却足够摧毁李徽方才的自信。一世又一世,哪怕他能算尽一切,总没法得偿所愿,江山或是她,他总要失去一样,仿佛一种宿命,根本无法逃脱。

他脸上的温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阎罗般的阴冷气息,毒蛇一般,几乎黏上她的脸颊,连声音都沙哑着道:“这一世,可不一定。我想要的,就会牢牢抓住,一样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