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件事,一个家丁匆匆从兀廊跑进来道:“侯爷,豫王爷来了。”
谢侯爷焦头烂额,只得先到花厅去接待豫王。谁知一进门,发现豫王已经将聘礼从门口一路摆进来,大概是想先把排场造出来。还有位官媒跟着他,一见谢侯爷就笑眯眯大喊“恭喜”。
谢侯爷觉得眼前一黑,结结巴巴憋了半天,豫王原本春风得意的脸一点点暗下来,冷声问:“出事了?”
当他听到安岚一夜未归,顿时气得将桌上礼盒的往地下一扫,阴沉沉道:“侯爷这人可看的真好,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今天丢了。”
谢侯爷自知理亏,只得忙不迭地道歉,然后又问:“午时就要到了,该来的人估计也快来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豫王手捏成拳,重重砸在桌上道:“无论她在不在,这聘我是下定了。”
于是,寿宴开始前,来送礼的英国公、简亲王还有尚书公卿们,一眼就从堆满红纸的箱子上,就看出侯府还有喜事要办。
等到寿宴开场,谢侯爷穿着大红的直缀,一身喜气走出来,站起来朝所有人敬酒,大声道:“今日承蒙各位大驾,远道来参加我的寿宴,谢宁感激不已。不过,今日最重要的,是还有件事要宣布……”
豫王掸了掸衣角,正要站起随他一同宣布,一个家丁慌张地跑进来,大叫:“侯爷!”见满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可还是坚定地跑到谢侯爷身边,贴在他耳边道:“侯爷,小姐她,回来了!”
第73章
“大小姐她, 回来了!”
谢侯爷听得一震, 顷刻间, 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但他也算是老谋深算之人, 安岚费尽心思跑出去, 说明已经看穿他们的计划, 这时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不敢大意,心里怀着警惕,手腕往下一压,示意那家丁先去外面等着,然后换了副表情, 对着满座摸不着头脑的宾客抱拳道:“小女今早闹脾气, 丫鬟们治不住,我先去哄哄。诸位先吃着,我让犬子代我作陪, 见笑, 见笑了。”
然后又叫来刘管事, 让他带着已经被封为世子的安杰一桌桌敬酒, 又示意和他关系良好的英国公帮忙招呼, 走过豫王身边时, 朝他使了个眼色, 就忙不迭地走出了门。
兀廊上, 那名家丁躬着身, 边等边不住擦汗, 他刚才还没说完就被谢侯爷阻止, 根本没来得及说出最重要的一件事。
眼看谢侯爷的袍角转过圆柱,连忙迎上去,苦着脸道:“大小姐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谢侯爷听他说出那个名字,汗也跟着下来了,再想到安岚一夜未归,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黑着脸往那人头上狠狠一扒:“早怎么不说清楚!”
可他还没想出个对策,豫王已经大步走出来,按着衣袖倾身问:“她回来了?”
谢侯爷不知该说什么,嗓子眼直发干,憋了半天,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道:“王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当豫王走到花厅门口,终于明白谢侯爷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从何而来。
他今日准备提亲的谢家大小姐,明明穿着侯府丫鬟的衣裳,看起来却是格外的娇艳明丽,朱唇翘着个弧度,明眸里漾满了春意,长发在脑后随意盘成髻,明目张胆戴着男子用的碧玉发簪。
豫王的双手在背后交握,手指用力抵在扳指上,几乎把指甲盖碾碎。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昨晚一夜未归,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而那位“奸夫”正大剌剌坐在上首,明显特地打扮过,紫袍玉冠,还特地加上了蟒纹比甲,一身矜贵之气,褪去了惯有的病容,更显出绝色风姿。
可他的身份也足够撑起这姿态气势,因为谢侯爷明明已经快气吐血,却还是得强压着乱窜心火,恭敬朝他行礼道:“谢宁拜见三殿下。”
李儋元撩袍走下来,一把扶住他,摆出谦谦笑容道:“岳丈大人无需多礼,先坐吧。”
谢侯爷那口血被这句岳丈大人噎得硬咽下去,在腹中泛滥成河。
他瞥了眼坐在一旁,始终透着小媳妇式温顺的安岚,连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了,干笑了两声道:“三殿下可莫要这么叫,受不起,受不起啊。”
“爹爹。”安岚清脆地喊出声,然后手指搭在一处,低着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表情道:“反正我们……我们已经……他叫你一声岳丈也是应该。”
“你!”谢宁指着她手指直发颤,另一手按着闷痛得胸口,到底顾忌屋里两个男人在,压着嗓子喊:“你还要不要脸面!”他越想越气,刚想拽安岚过来说清楚,可李儋元立即挡在她面前,十足的护妻姿态,漂亮的脸庞写满了愧疚,膝盖虚虚往下弯道:“昨晚,全是我一人的错,岳丈大人要罚要怪就全冲着我一人吧。”
这戏演都演的不太走心,可堂堂一个皇子要给自己下跪道歉,谢侯爷除了伸手去扶,再连声表示岂敢岂敢,还能有什么法子。李儋元捏着袖角,眼眸间闪着惊喜,故意再加上一句:“岳丈这是不怪我们了。”
到这时,一直被冷落的豫王终于咽下满腹的妒愤之情,拍着桌案坐下,冷笑道:“想不到,你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三皇侄可知道,什么叫做无媒苟合。这事传到一向疼你信你的皇兄那里,你猜他会怎么想呢?”
李儋元转了个身对着他,突然笑了笑,然后走到安岚身旁,牵起她的手道:“无论父皇会怎么想,我就算跪也好,求也好,必定要让她做我的王妃。”
豫王从未见过他如此强势的模样,再见微笑依偎在他身边那人,脸颊上梨涡艳艳,眼角眉梢都泛着动人的光芒,可那光芒再也不属于他。他感到胸口一阵难言的抽痛,明明已经送来聘礼,又将众人请到筵席,就差最后一步,他怎么能甘心就此放弃。
他握拳隔衣襟按住胸口,将涩意尽数压下,抬眸露出个阴沉的笑容道:“如果我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提亲娶她呢?”转头对向谢侯爷道:“现在,我请来的官媒就等在主厅,只需要侯爷一句话,你究竟准备将女儿嫁给谁呢?”
李儋元与安岚对看一眼,未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豫王竟还要坚持强娶。这话摆明就是要仗着谢侯爷的权威与媒妁之言,强行着把这事给定下来。
谢侯爷立即会意,刚站出来准备说话,安岚突然按了按李儋元的肩,探头高声道:“爹爹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您的寿宴,又是我订亲之日,既然女儿已经回来了,怎么能不在宾客面前现身呢?”她叹了口气:“女儿向来不会说谎,若是有人问起,不小心说出昨晚的事,那不光是咱们侯府,对王爷的脸面可也是大大的有损。”
她这话分量可不清。堂堂侯府嫡小姐,若是让人知道夜不归宿与人苟合,对侯府必定是桩大大的丑闻。而豫王竟公然强娶侄儿有了夫妻之实的女人,今天他苦心请来的见证人,各个都会记住这污点,让他二十余年的清誉悔之一旦。
花厅里突然静下来,四个人各怀心事,只有摆在一旁的莲花更漏,“叮咚叮咚”敲得没心没肺。
这时,李儋元走到谢侯爷身边,满脸诚恳道:“岳丈大人放心,我会给岚儿一个交代,待会儿我会陪她去筵席上,承认昨晚都是我的过错,为了补偿,今日我会当众向她求亲。”
谢侯爷气得直磨牙:求亲就求亲,还要承认昨晚的事。这两人不就是摆明在打他的脸,合伙威胁他吗?
豫王腾地站起,步子重重砸在地砖上,径直绕过李儋元走到安岚面前,咬着牙问:“你真的要拿你的名节做赌注?”
李儋元皱起眉又想把她护在身后,安岚却握了握他的手腕,毫不退让地直视着豫王,坚定而倨傲地道:“我说过,只会嫁给我想嫁的人。”
她的嗓音似金石中带着一抹柔,豫王突然想起他们初见那次。御花园里,他们明明隔着堵墙,却像带着某种熟悉的牵绊,将他们紧紧连在一处。可如今她就站在自己对面,却仿佛远隔千重、再难触及。
豫王的身体不由颤了颤,然后涌上股无计可消的颓意:她从未想过要嫁他,所以他早就输了,输的满盘落索,溃不成军。
这时,李儋元突然转向他道:“皇叔,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豫王扶着桌案冷冷看他,思忖一阵,终是随他走到里间的暖阁,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儋元神色严肃,朝他微微一揖道:“我知道皇叔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如果娶了岚儿,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她在姜氏的身份,得到那支虎狼之师。”
李徽狠狠瞪着他,然后自嘲地一笑:“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李儋元的黑眸里写满了坦然,继续道:“我与她年少相识,很早就应允过她一件事,我和她之间绝不会用任何城府和算计。所以我现在就想告诉皇叔,我娶她绝不是为了姜氏的势力。”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对皇叔来说,到底“骁虎军”和岚儿,谁才是锦上添花的那个。可对我来说,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她这个人,我可以向您立誓,无论何时,都不会用“骁虎军”来对付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