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的手铃,绕在指上便发出叮咚脆响,安岚想了想,让琼芝把肖淮叫进来,劈面就问道:“最近学的苦不苦?”
肖淮看起来有些憔悴,练武根本难不倒他,但是兵法与布阵却很考验记忆与思维,他连睡觉时都在冥记和演绎,还得顾着侯府的防卫,实在是有些辛苦。
安岚手指一甩,将那串手铃扔了过去,肖淮不明就里,却还是稳稳抓在掌心,然后看见自家小姐摆出个风流倜傥的笑容道:“走,明天带你喝酒去!”
那间酒坊唤作“莫辞”,不愧于幕后老板的风雅之名。安岚扮好男装,带着肖淮走进门时,刚好看见那栋玉台之上,春娘面朝里站着,水蛇般的纤腰向后折下,见是她来了,便用勾了长长眼线的凤眼轻轻一眨,艳魅流光,足以颠倒众生。
安岚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拍掌叫好。这时一名侍女走过来,问她可是沈晋,沈公子,然后说老板吩咐过,若是他来了,就带着她去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房,春娘跳完舞自然会过去见她。
她并不急着上去,而是回头看了眼肖淮,问:“舞好看吗?”
肖淮摸了摸鼻子,老实道:“我看不懂这些。”
安岚一阵无语,“你啊,就是从小都太闷了,有时候也该来这种地方玩玩,学学怎么和姑娘相处。”她后来想想,前世肖淮好像未曾娶妻,好好一个禁卫总都统,模样身型都不差,想必就是被他这个闷葫芦的性子耽误的。
肖淮露出窘迫之色,低头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安岚一副老母亲的语气:“你好像比我大5岁吧,今年都22了,不能不想了啊。”
肖淮更是显得局促,轻咳了声道:“我们不是要上去吗。”
安岚颇为无奈,这人的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正准备上楼,突然看见一个明显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拨开拦阻他的小厮冲到台前,掏出一把银票撒到正在跳舞的春娘身上,眯眼冲着她道:“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加,今晚你必须得跟我走。”
琴音骤止,春娘站直了身子,轻轻踢开黏在脚下的一张银票,掩下眼里的厌恶之色,柔柔笑道:“温公子你喝醉了,春娘从不外出陪客。”
谁知那温公子竟撑着台沿跳了上去,摇晃着步子走到春娘身边,往她脸上吐着酒气道:“在这种地方跳舞,还装什么卖艺不卖身,无非是价钱问题,说吧,要多少钱才够。或者让你们的老板出来,我不信我温子玉要个舞姬,他还能说个不字。”
安岚气得捏紧拳头,可她已经认出这人,正是吏部温尚书家的小儿子,平时也是个嚣张惯了的主儿,若是冲动得罪了他,不光是春娘,只怕整间酒坊都会很麻烦。
她还在思索时,春娘已经转过身,软软的胳膊搭在温子玉的肩上,贴着他耳边说了句话。温子玉听得整个人都酥了,正想往台下走,眯眼想了会儿,又拽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我说今晚就是今晚,这次可不会让你糊弄过去。”
安岚见春娘眸间已经露出惊慌,但又不敢挣扎,眼看就要被他拽下台,匆忙间对肖淮使了个眼色,肖淮立即会意,走到圆柱后,将一只匕首稳稳射进温子玉身后的屏风。
温子玉感觉有寒意从颈边滑过,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一个男子大喊道:“有刺客!”
这一声喊出来,许多雅间里的人都探出头来,酒坊的护卫全冲了出来,安岚装作被吓傻的模样,随手指了个方向结巴着道:“我看见一个黑衣人跑过去了,就是他往台上扔暗器。”
温子玉被吓得什么酒都醒了,摸了摸脖子一阵后怕,看来那刺客明显是冲自己来的,再呆在这里不就成了活靶子,也顾不得再和春娘纠缠,连忙叫来自己的随从护在身旁,灰溜溜地逃出门去。
酒坊里一时间乱七八糟,护卫们四处搜寻着刺客,春娘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隔着人群冲安岚感激一笑,安岚冲她做了个手势,便带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肖淮趁乱往楼上走。
果然他们只等了一会儿春娘就进了门,她叫侍女上了两壶酒,便用一双媚眼绕在肖淮身上道:“方才是这位小哥哥出手相助吧,春娘先敬你一杯。”
肖淮极少和女子相处,何况是如此妖媚**的女子,他局促地低着头,连客套话都未回一句,只一口饮尽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春娘觉得这人挺有趣,还从没男人能与她一起喝酒却不愿看她,干脆腰肢一摆,歪到他旁边,故意挨着他的胳膊问道:“小哥哥为何不说话呢,是不是嫌只敬一杯酒诚意不够,你喜欢看我跳舞吗?要不要我现在给你跳上一曲。”
她靠得太近,肖淮的头一偏就能看到她舞衣下露出的那截腰肢,他只得僵直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正气凌然地憋出两个字:“不必。”
这下,连安岚都看得大笑起来,觉得这两人实在有趣,可春娘被激发了斗志,继续若有若无地撩拨,最后,终于让肖淮腾地站起,大声道:“小姐,我不喝了,去门外守着吧。”
安岚带他来是防着豫王,顺便想让他放松放松,这时见他被撩到落荒而逃,便笑着追上去道:“你去隔壁间等我吧,待会儿我有事就叫你。”
肖淮应了声,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仿佛背后有只狐狸精在追赶,安岚回头看见春娘一脸挫败地歪在软垫上喝酒,愤愤地嘀咕道:“你带来的这护卫,怕不是个瞎子。”
安岚陪她喝了两杯,突然又问道:“刚才那位温公子,是不是骚扰你很久了。”
春娘点了点头,然后又笑道:“这样的人,每天都能碰上几个,有的好对付,有的不好对付,今天是特别难对付,幸好遇上了你。”她连灌了几杯酒,撑着下巴,眯着迷蒙的醉眼道:“其实他说的也对,我在这里跳舞,就不必摆什么贞洁烈女的模样。卖艺和卖身,终归都是出卖自己。我现在还留着一样没有出卖,不过是有人想留着待价而沽。”
安岚听得心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跳舞怎么算是出卖自己,他若敢逼你卖身,我就去找他把你赎过来。”
春娘冲她感激地笑笑,这笑里却带了无尽的悲凉,软软将头靠在她肩上道:“你知道吗,我在自己的部族,也算是贵族小姐,可后来两族争斗,我们几乎被灭族。本来对方那族的王看我漂亮要收我做小妾,我逃走后活得很艰难,靠跳舞靠与男人周旋才不至于饿死。后来王爷把我买下来,让我在这里跳舞,特地嘱咐过,来这里的王孙公子,我只能陪他们喝酒聊天,但不许与他们有任何其他接触,也拒绝了许多人买下我的要求。”
安岚猜想,李徽让春娘去陪酒,是想让她为他在那些权贵身上套取消息,
春娘突然附在她耳边,哑声道:“我告诉你个秘密,他不让我卖身,一定是想让我做件大事,只是我暂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无论是什么事,她都必须去做,因为她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她没有选择。
安岚听得心头一颤,大声道:“你的身体只属于你自己,怎能随意给人利用。”
春娘凄凄一笑:“你这样从小衣食无忧的小姐又怎么会明白,能够有身体给人利用,已经算是幸运,若是一文不值,只能如草芥般被践踏被丢弃,就如同我那些族人,我不想……和他们一样。”
第62章
安岚怔怔看着春娘脸颊那枚花钿滑过一滴泪, 如同某场晨雾后, 妖冶的花瓣尖儿上颤颤坠下的露珠。
原来再鲜活热烈的花儿, 是被乱世践踏后, 也只能随波飘零,做一叶不由己的浮萍。
她突然想起姜氏的那些族人们, 继而又想起了母亲, 轻轻抓住春娘冰凉的手指道:“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春娘的眼睛仿佛亮了亮, 仰起下巴将剩下的酒倒进朱唇, 眯起眼笑道:“染拉。在我们那里, 这个词是苍兰的意思。”
安岚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两遍, 手指用力收拢道:“染拉姐姐,虽然我不知道能做到多少, 可你若有需要的地方, 大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春娘弯长的眼睫湿了一瞬, 然后歪头靠在她肩上,又反手掐了把她的脸笑道:“傻姑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咱们还是好好的喝酒跳舞,我听你们这儿有句话叫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哪管明天天塌地陷。”
安岚听她乱七八糟的胡诌诗句,也大笑着与她碰杯,然后学着她的动作跳舞, 两人闹了一阵, 将沉重的心情全用作乐掩盖了过去, 最后,春娘跳得累了,醉眼惺忪地歪倒在她的腿上,大着舌头道:“其实你们中原的男子,大多都弱不禁风,还喜欢装腔作势,哪像我们草原上的男儿,有什么事,撸起袖子打上一架,多痛快。也就你刚才那个护卫,还有些真正的男儿气概。”
安岚也醉了七八分,听见弱不禁风几个字就皱起眉,大声申辩道:“谁说男儿气概只能用武力表现,有些人虽然身体怯弱,可他有智慧、敢担当,胸怀坦荡,这才是值得仰慕的好男儿。”
春娘醉成一条线的眼突然亮起,笑着往她怀里拱上去,用足以勾魂的眸子贼贼盯着她道:“哦?你说的这人,究竟是那天陪你的哪一位呢?是王爷,还是那位看起来羸弱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