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思及往事,她不由沉沉笑了,眼眶亦有些泛红。潘亥见她如此,很是不解,而徐三却已然起身,低头看着他,目光坚定,平声说道:
“救。我能救你,我也定会救你。”
潘亥闻言,先是一怔,正打算出言追问,徐三却已转身而去,愈行愈远。他紧紧盯着徐三的背影,忽地不屑地嗤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而徐三回了书房之后,还当真考虑起了北地禁娼一事来。她心知,官家虽颁下圣旨,准她在北地“便宜行事”,但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官家已对她心生忌惮,若是她大张旗鼓,明目张胆,敢与律法相悖而行,那么她徐总督,迟早要沦为虎头铡下鬼。
但若真想禁娼,也并非全无可能。譬如在真实历史中,明清两朝就多次禁娼,而在这女尊男卑的宋朝,律法也明文规定,朝中官员,不得狎妓。
只不过这官员不得狎妓一条,如今已是形同虚设。从开封府到上京城,名流贤达,文武百官,几乎没有哪个不曾涉足过花街柳巷。哪怕是政敌之间,互相攻讦,也断不会拿这一条来说事儿。
要想禁娼,可以说三个理由。其一,便说北地有许多官员,流连娼馆,以至于政纲松弛,淫风渐炽;其二,就说有几处娼馆,妓子得了花柳病,却隐而不报,仍照旧接客,由此渐生祸患;三来,干脆就说一说这些娼馆,趁着战乱,诱取良家子弟,逼良为娼,败俗伤风。
至于这名头,就不明说是禁娼了,只说是暂时整顿,严肃法纪。至于何时准许娼馆接客,只管暂且模糊过去,毕竟这北地有数十州府,一一清查,起码要耗上几年光景。反正徐三一日在任,这禁令,便将是一日不除。
这一夜里,徐三思虑再三,终是做了决定——若想让她心中的那一杆秤,永远都是平的,那么禁娼,不过是早晚的事。若是如今推行禁令,一来,可开先河,积累根柢,二来,也可穷探审论,观其后效。
她这一打定主意,接着便是雷厉风行,发政施令。转眼间到了七月底,露洗新秋,天浮灏气,这禁娼之令,已在北地全面推行。秦楼楚馆,数百余处,大半关门歇业,另寻生计,其中更有不少鸨母龟公,因逼良为娼,被收押问审。
禁娼之令,虽有不少百姓拍手叫好,但心谤腹非者,却也大有人在。至于朝中官员,反应更是激烈,弹劾徐挽澜的折子,如雪花片儿似的飞到了龙案之上,厚厚一沓,积压如山。
大宋并未禁娼,区区北地,竟敢推行私政?一时之间,“目无法纪”、“欺上罔下”等等罪名,都朝徐三脑袋上扣了下来。更有甚者,说徐氏禁娼,往下是为了勒索敲诈,从这娼馆里套油水儿,往上则是要借端生事,挑衅皇权,试试官家能不能将其拿住。
连日以来,徐三写了不少折子,言辞恳切之至,一一递往京中,只是却皆如石沉大海,不见官家批复。待到八月初时,她未曾等来官家的批复,亦不曾等来周文棠的书信,反倒是宋祁,给她带来了一封京中来信。
这日里恰逢休沐,日上午头,天低云暖。宋祁身着麒麟缎子袍,足蹬乌黑皂靴,跨入院门,抬眼一扫,便见后院之中,徐三倚在黄藤躺椅上,半眯着眼儿小憩,袖子虚搭在那藤椅的把手上,手中还半松不松,攥着一本《抱瓮录》。
宋祁凝步而立,隔着段距离,打量了会儿她的睡相,忍不住勾起唇来。他缓步上前,目光朝庭侧一扫,便见潘亥一袭白衣,抱着扫帚,靠在檐下,正噤然不语,盯着他看。
二人这视线一对上,宋祁眯了眯眼,却是勾唇一哂,全无妒恨之色。他负手而行,闲闲迈步,缓缓走到潘亥身侧,含笑打量着他。而潘亥瞥了他两眼,却对他爱答不理,一把抓住扫帚,复又低头扫起庭中落叶来。
宋祁虽个子高,但潘亥连身材都极似晁缃,比之宋祁,还要高上几分。宋祁不得不仰头看他,心中自然很是不快,他嗤了一声,又声音极轻,对潘亥眯眼说道:
“废物。正事办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超级波折!!大前天晚上,发现电脑坏了,刚开始是一直屏幕闪烁,之后直接黑屏了……而紧接着后一天,我要坐一天飞机……所以上一章整整五千字,全部都是我在飞机上用手机打的。等到飞机降落,手机只剩1%的电,我赶紧点下了发送……
现在在用新电脑码字,非常不习惯键盘=_=
第209章 闺中女儿惜春暮(一)
闺中女儿惜春暮(一)
潘亥瞥了宋祁一下,仍是不理不睬。这一回, 宋祁可是恼了, 他勾唇冷笑, 正欲追究, 可孰料偏在此时,他听得庭院之中, 徐三犹带倦意, 轻声说道:“殿下来此, 所为何事?”
她稍稍一顿,又叹了口气,低低说道:“莫要难为他了。”
宋祁闻言, 面色一僵。他瞥了眼潘亥,嗤笑一声,接着缓缓转过身来, 一边手持信笺, 朝着徐三走去,一边温声笑道:“我只是见了个生面孔, 心中好奇, 便来问问身世来历。”
他状似无心, 又含笑说道:“三姐身边, 除了唐小奴外, 向来都是由女子侍奉。三姐莫怪我多心,我就想问问,这位可是三姐新收的小侍?”
这小侍二字, 自然饱含桃色意味。
徐三方才睡醒,闻听此言,懒懒打了个小哈欠,接着轻笑一声,低低说道:“在你眼中,我可是那风月膏肓之人?他比你还小,我如何下得去手?不过是见他可怜,暂且收留罢了。”
宋祁却是笑了,朗声说道:“三姐失言了。狸奴,不也比我小吗?”
徐三被他拿话儿一噎,不由缓缓抬眼,斜睨着他。她视线往下一扫,便见宋祁手中,拈着一纸信笺,细瞧其上痕迹,仿若已经被人拆开看过。
她一挑眉,看向宋祁,问他道:“谁的信?”
宋祁稍稍一顿,含笑说道:“薛家的信,给三姐的。”
徐三淡淡道:“你拆开看过了?”
宋祁也不遮掩,点头道:“薛家给三姐写信,我不放心,便忍不住看了。”
徐三垂下眸来,也不追究,只倚于黄藤摇椅上,抬袖抿了口热茶,接着轻声说道:“里头说了甚么?”
宋祁温声笑道:“倒也没说甚么。不过是说,狸奴年岁渐长,将满十八,若是这亲事再拖下去,怕是有污狸奴闺名。薛氏便催三姐告假回京,尽快将亲事办了。”
他紧紧盯着徐三,语气却是轻描淡写:“薛家还说了,郑素鸣在西南一带,剿匪得力,年底便要进京听封,班师回朝。若是能赶在郑将军在时,择良辰吉日,合二姓之好,岂不是吉祥善事?”
宋祁此言,看似平静,却是暗地汹涌。徐三状似漫不经心,随手翻看着《抱瓮录》,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曾提及,待到年底,自己会否回京成亲。
宋祁死盯着她,心中如火烧火燎,自是十分急迫,只想她立即指天誓心,毫不犹疑地告诉他——她绝不会与狸奴成亲!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徐三说话,便仿佛这薛氏的书信,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是这成亲之事,如何能是小事?
再过上不到一年,狸奴便将满十八,而男子过了十八,若是仍未成亲,无论贵籍贱籍,都将一钱不值,任人耻笑,唯有贵胄如宋祁,勉强算个例外。而薛氏好歹也是高门大族,断不会落人笑柄,无论怎样,便是生捆硬绑,也定是要拉着徐三成亲的。
眼见得这婚事,一天天近了,她怎么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宋祁思及此处,愤恨不已,却又忍不住暗骂自己,心里头惦记上她了,还真是落了下风,皇帝不急太监急,真是气煞人也。
他正兀自腹诽之时,忽地又听到徐三低低说道:“还有呢?自京中送过来的,不止这薛氏之信罢?”
宋祁闻言,扯了下唇,垂下眼睑,心知徐三此言,乃是反将一军。他拆了她的信,她便要点破他,他的那些小动作,她并非完全不知。
宋祁低低唔了一声,接着道:“是。官家也送了信,催我尽早回京。待到十月下旬,便是官家的大寿,我若不回,说不过去。”
官家催宋祁回京,又岂会是因寿宁节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