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因着这一点心思,徐荣桂瞒着徐三,偷偷派人去了狸奴府上,给狸奴送了一封请帖,邀他两日过后,同去重阳观。
两日之后,徐三乘车到了重阳观前,一掀车帘,便见那石狮子下头,站着一个白衣小郎君,穿着虽不打眼,但那眉眼,却是分外出众。他身边只陪着两个老仆,可见也没甚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
徐三抬眼一瞥,却是不曾留心,甚至都不曾认出那人是谁。然而狸奴一瞧见她,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便露了出来。他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三姐姐,惊得徐三心里头咯噔一下,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
有些日子没瞧见狸奴,这小男孩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尤其是那个头儿,已经跟徐三差不多平肩了,瞧这架势,以后肯定还要再高。而他的眉眼,虽还带着几分稚意,可却不似前两年那样奶气了,已然是个俊俏可爱的小少年了。
徐三背着手,扫了一眼徐荣桂,见她笑得跟偷了灯油的耗子似的,立时明白了过来。她心下一叹,又不好对狸奴摆出冷脸,只得微微抿唇,轻轻颔首,对狸奴有些疏离地一笑。
徐三略显冷淡,狸奴对此却是浑不在意。他十分自然地缓步上前,跟在徐三身侧,眉眼间虽羞答答的,举手投足却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说起话来也是有礼有节,罗昀说他有大家闺范,倒还真是不曾瞧错。
就连甚是挑剔的徐荣桂见了,都对狸奴喜欢得不行,又是给他点香,又是给他拿泉水洗果子,好似将他当成了贞哥儿一般疼爱。
只是狸奴表现得越好,徐三心中就越是愧疚难当。她微微皱眉,负手而行,刻意落下了狸奴几步,那少年看在眼中,还当她是身子不适,悄悄问了她好几回,更还用袖中的小香帕,将徐阿母塞给他的果子细细擦干了水珠儿,偷偷塞到了徐三袖子里来。
时值十月初旬,霜折红蕉,梅蕊初绽。徐三一袭青布衫儿,坐在松枝下的石凳上,看都不敢多看狸奴一眼,只等着去解手的徐阿母回来,几人一块儿再往高处行去。
哪知徐阿母却是小心思不绝,非说自己着了凉,腹中不适,走不动了,让徐三带着狸奴,还有那两个老奴先往上走,自己待会儿就追上去。徐三无奈,心下一叹,只得闷声不吭,带着几人往上走去。
狸奴年岁不大,心思却是通透得很。他瞧着徐三这副态度,知道她对自己多少有些抵触。等到几人到了最顶上的一处道观,上罢了香,拜完了神仙,一名道姑引着几人进了静室,品茗小憩,狸奴便找了个由头,让两名老仆退避门外,一时之间,小小的静室之中,便只剩下徐三与狸奴围坐在茶案两侧。
徐三还没回过神儿呢,抬眼便见两个老仆没了踪影。她心上一顿,有些不自在地一笑,正要想办法将那两个老仆唤进室内,却见狸奴亲自给她斟满茶碗,低着头,轻声说道:“三姐待我如此生分,可是对我有所嫌恶?”
少年睫羽微颤,神色虽然镇定,唇边亦是带笑,但瞧那唇色,却是远比平日苍白。
徐三心生不忍,移开视线,缓声笑道:“狸奴多虑了。这世上,只怕没有人会对你心生嫌恶。”
狸奴微微一笑,咬了下唇,接着轻声问道:“既然不是嫌恶我,那就是嫌恶这一纸婚约了。三姐心里头若是有人,不妨与狸奴直言。只要那人性子好,不是坏人,家世清白……我,我说不定,也容得下他。”
说到最后,少年微微蹙起眉来,眸光似水,当真是我见犹怜。
徐三摇了摇头,低低笑道:“我并没有甚么心上人。再说了,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要是真成了亲,我定然一心一意,忠贞不渝。”
她稍一思忖,觉得似这般逃避敷衍,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她知道官家想借着她的婚事,让薛氏麻痹大意,趁其不备,在将其拉下马来。她也知道,她已经选择了宋祁,必须要和薛鸾等人势同水火,千方百计,压其一头。
但是面对可爱善良的狸奴,她良心实在过不去,装都装不出来。
徐三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着狸奴轻声说道:“虽说官家已经赐婚,但我对你,并无风情月意。你年纪还小,如今可能因着这一纸婚约,暂且认定了我,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不用急,你可以想个四五年的。你若是不愿意了,就跟我直言,这门亲事,可以由薛家来退,可以随意说我不好,我绝不会有丝毫怨言。以后你再要定亲,我也会帮忙说和。”
狸奴却是缓缓笑了,尖尖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格外俏皮可爱。少年把玩着手中梅枝,默然半刻,轻声说道:“三姐怕是不知道罢。罗五娘当初来了薛氏府上,最初属意的人选,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族兄。我是毛遂自荐,才入得五娘青眼。”
徐三闻言,心上一惊,薄唇紧抿,抬眼向他看去。
狸奴眉眼弯弯,笑看着她,清声说道:“三姐说对我并无风情月意,劝我再好好想上几年,可我却想把这几年,留给三姐。若是四年之后,三姐还觉得对我并无情意,狸奴会告知母亲,主动退婚。这四年中,三姐就当没有婚约这回事,只当我是……是一个,想让三姐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待我的人。”
徐三从前只当他是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孩,羞羞答答,清纯可爱,哪知他的态度倒是坦然,说起这番话来,全不见忸怩之态。她心中疑惑,也不知他怎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情意来,毕竟自己可比他大了这么岁,跟他见过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眉头微蹙,想要试着探问,哪知便在此时,徐荣桂的大嗓门隐隐从门外传了过来。徐三收敛心神,直视着狸奴,笑了一下,轻轻说了个好字,话音刚落,徐阿母便连呼口渴,大大喇喇地推门而入,坐到案前喝起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通过封建迷信的手段算了一下,说我的所有存稿坑,基本都会比现在手头上的两本好哈哈哈……而且最好的竟然会是地球那本。我觉得我要以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封建迷信不可取了……
大约11月底,或者12月初,不出意外的话,手头的两本可能会一起完结啦
男多女少那本肯定是要紧随其后写了的,因为它是这篇文的前传,隔得太久的话就会忘了设定了哈哈。那篇文讲的是周文棠父母的故事,故事的卖点可能就是,周文棠的亲爹到底是谁……另外大家可能会感兴趣的开国女帝,也会在那篇文里露面
第165章 马摇金辔破香尘(一)
马摇金辔破香尘(一)
被徐荣桂这么一打岔,徐三也不好再与狸奴多言。几人又上了一回香, 拜了拜神, 吃了斋菜。其间徐三听道姑提起, 说是蒋平钏因为其母生病之事, 也来了道观中祈福祷告,徐三本想去找她寒暄几句, 不想蒋氏却去找了栖真子曹姑, 她却是扑了个空。
眼见得云霞缥缈, 天色已晚,徐三便只与蒋平钏的婢子留了几句话,接着便带上徐阿母及狸奴, 下山而去,打道回府。她将狸奴及仆侍送回薛府之后,这才调转马头, 回了府衙后宅。
疏忽之间, 没过几日,便到了寿宁节当日。因今日乃是官家的六十大寿, 礼部、司天监、开封官府等诸多官部, 打从半年以前, 便开始仔细筹备。
礼部负责白日里的宫宴、歌舞、戏班, 而司天监, 则是锦上添花,非说当日星象大吉,是甚么日月合璧, 五星联珠,至于徐挽澜掌管的开封官府,则一手包办了夜里头官家巡街,百姓贺寿诸事。
扇列红鸾,赭黄日色明金殿。那妇人身着司衣局花了一年工夫才制出来的万寿缎绣龙袍,袍上绣着金龙九条,云纹五色,更有海水江崖,看起来甚是繁复华贵。
钟鼓铿锽之间,徐三列于群臣之中,先听了周文棠念罢开场贺词,之后又听了会儿官家训话,心里头却是颇有几分不安。
照理来说,前几日的时候,宋祁便该回到开封府来了,哪知今儿个都是寿宁节了,这位混世魔王,还是不见踪影,也不知路上到底遇着了甚么事儿,竟然耽搁了如许之久。
当初宋祁被派出去随行,本就在朝中招惹了不少非议。如今他迟迟归来,寿宁节这样的大日子都没现身,许多人私底下更是说起了闲话来,说他不知孝道,枉为人子。徐三回想这些议论,心下一叹,自是担忧不已。
官家说罢之后,皆是便是群臣献礼,左右二相、六部三司、枢密院、三法司等依次上前,献礼称寿,说些皇帝仁德,长亘不极不语。便连卧病在床,许久未曾上朝的蒋沅都强撑病体,来了殿上,而官家更是内仁外义,不但给蒋沅开恩赐座,更还亲自下了龙椅,扶着蒋右相坐了下来,且还将蒋平钏唤了过来,让她一旁随侍。
按着这样的次序,待到徐三上前之时,已然过了有将近一个时辰。幸而她早年习武,打下了底子,便是站上这么久,倒也不觉得腿酸。
徐三整理朝服,自罗砚、尤氏两个副手那儿接过开封府衙的奉礼,心里默念了一遍贺寿祝辞。哪知她才一迈步,便见有禁军急急从偏殿而入,附于周文棠耳侧,神色凝重,不知说了些甚么。周内侍听后,眸色深沉,转而又去跟官家躬身低语。
徐三瞧着,心里头却是一凛。看这架势,莫不是出了甚么事?莫不是宋祁那里出了事?
她惊疑不定,很有眼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便听得官家沉声说道:“光朱贼子,大逆不道,蠢蠢思动,竟敢在三大王回京途中,设伏放火。幸而祁儿机警,脱壳金蝉,带着余下四五官员,连夜逃奔回京。今日虽是朕的寿辰,但也万不可因此而避谈国事,既然群臣在列,不若就让祁儿上来说个究竟。你们也听听,这光朱逆贼,明火执仗,何等狂妄!”
光朱,就是那个意图恢复男尊之制的谋逆组织。上次在大相国寺,因着恶犬袭人之事,徐三跟他们打过交道。
徐三听着,心上一紧,眉头紧蹙,抬眼望向大殿金门。晨光微漾之中,便见有一宫人,扶着宋祁缓步而来。那少年发髻散乱,身染血污,手臂显然也受了伤,一时动弹不得,非得让宫人搀扶不可。他即便如此狼狈,眉眼也不改俊美,与离宫之前相比,长高了些,结实了不少。
徐三垂袖而立,紧皱着眉头,便听宋祁嗓音沙哑,一一道来,说是他率领县畿官员,走访北方数十州府,推广种植御稻米,整理出了一份手书,记下了诸多经验教训。哪知回京途中,便遇上了光朱贼人夜间放火,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只怕早就命丧火中。
宋祁虽然侥幸逃脱,但他的手臂一侧却被大火灼伤,筋骨无碍,却伤及肤表。只是他虽逃出来了,手书却被光朱盗走,而跟随他的数名宫人官役,由于早早歇下,未曾及时醒来,皆被大火吞没而亡。最后跟着他一块活下来,只剩下五名县畿官员。
几人逃亡之时,光朱一路追杀。宋祁奇招迭出,几番与他们缠斗,杀了好几个贼人,并将那几人的尸体藏于京郊庙中的隐秘之处,以备来日详查,寻踪觅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