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逼宫作为借口,那就不算是直接撕毁盟约。大宋就是起了疑心,碍于情面,也绝不会直接宣战。
徐三微微蹙眉,心中思索不定。而周文棠默然半晌,忽地轻声说道:“金元祯,到底是你甚么人?”稍稍一顿,他的声音骤然转为阴冷,隐隐带着怒气,“少拿那些个讹言谎语哄骗我!”
方才听周文棠提起“小贼”二字的口气,徐三就料到了他迟早都会发难。毕竟昨夜那般紧急,金元祯离京之前,都不忘了去她那儿看上一眼,说点儿闲话,徐三自然是怎么也撇不干净了,就是想像从前那样搪塞过去,只怕周文棠也绝不会再信她。
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却无法对周文棠说出真话。
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死而复生,托附人身,而金元祯就是她前生的夫君?这样匪夷所思的说法,只怕他更不会信了。
徐三叹了口气,只得皱眉撒谎道:“先前我尚未入京科考之时,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纳我为妾,说我跟他某个已经身故的姬妾长得极为相似。我就是为了躲他,图个安宁,才跟蒲察好上了。那姓金的就说,他死也不会放过我。我没招谁没惹谁,摊上这么个灾星,我又要去怨谁?”
想那韩小犬,常常管徐三叫小骗子,实在是因为徐挽澜撒起谎来,张嘴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若非周文棠眼如秋鹰,只怕也要被她骗了去。
他只轻轻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这话,十有八/九,又是现胡诌的。
金元祯。便是周文棠都有些想不通,他到底跟徐挽澜有甚么牵扯,能让这女人一提及此人,就想方设法,东遮西掩?
男人眯起眼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噤然不语,直盯了她半晌。许久过后,他才缓缓开口,轻声说道:“金元祯的随从,方才面圣之时,给官家送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一方帕子,帕子雪白,上边绣着两株花草,翠草之间,还绣了一个汉字。那个汉字,是挽回的挽。”
徐三听及此处,不由紧抿薄唇,大惊失色。
雪白的绢帕,绣着一株通泉草,一柄粉白碗莲,中间还有一个挽字。这一方帕子,无疑是她的私物。
恍然之间,她终于忆了起来。
那年她还没看穿金元祯的伪装,和蒲察一同去了东院,与金元祯一同进膳。席间她神思恍惚,一时不慎,落下了随身携带的帕子,不曾想竟被金元祯捡拾了去。
她睫羽微颤,轻声说道:“他送这帕子,是甚么意思?”
周文棠眼睑低垂,缓缓说道:“他说,风雨夜奔,匆匆离京,他也是疚心疾首,不得不尔。为了推诚布信,他欲求娶徐府尹为妻,只要官家准允,将徐府尹与薛氏的亲事一笔勾销,再将徐府尹送到大金,他愿以性命担保,换金宋两国,百年之间,息兵罢战,太平无事。”
周文棠言及此处,竟微微勾唇,有些玩味地笑道:“那随从还说了,这一方香帕,就是当年在漠北之时,徐府尹给十四王的定情信物。两人早有情愫暗生,如今结姻,更能换百年太平,官家若能同意结亲,岂不就是将顺其美,促成一桩风/流佳事?”
徐三听得瞠目结舌。
难怪今日下朝之后,官家唤了左右二相,崔金钗贾文燕等等一干要臣入内,却独独将她屏退,却原来他们在殿中议的政事,十有八/九,就是金元祯提出的这荒唐的亲事!
为了表诚意,所以提出和亲?不过是捡了个手绢儿,却说是定情信物?还说甚么,只要把徐三嫁过去,就答应百年之内,绝不开战?
徐三气极反笑,心里头却有些发虚。
看来金元祯知道她和狸奴定下婚约之后,还真是恼羞成怒了,把手里头的大招一口气全都放出来了。
帕子自然是假的,通泉草和碗莲都是晁四郎给她的,她稍费口舌,就可以跟官家解释清楚。金元祯趁夜逃奔,甭管找了甚么理由,都要算是毁约背盟,他已经没有诚意肯言,和亲之说,自然也站不住脚。这一点上,徐三也能说动官家。
但是这些论据,并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是官家的决断。
这个交易,对于这位一心想在青史留名的女帝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送一个微不足道的三品官出去,就能换得自己在位年间,天下太平,再无战争,这可真是桩好买卖!徐三设身处地去想,都觉得有些意动。
徐三死死咬牙,手紧紧攥于袖间,呼吸愈发粗重起来。她骤然抬眼,紧紧盯着周文棠。
难怪。难怪他刚才给她吃龙眼,说此物尤治心悸任忡,她现在可是够惊悸的了。
难怪他说与狸奴结亲并非全然无益。是了,若不是有跟狸奴的婚约在,官家的顾虑,便又会少了一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深深觉得,写文就像谈恋爱,开文前写大纲是暧昧期,开文前两周是热恋期,热恋一过,就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时而觉得,就他了,就跟他相守终生吧,时而又对枯燥的婚姻生活感到厌倦哈哈哈
还是暧昧和热恋最美好啊
第162章 银鞍却覆香罗帕(二)
银鞍却覆香罗帕(二)
徐三听到这里,立时便坐不住了。她眉头紧蹙, 掀摆起身, 周文棠见状, 稍稍眯眼, 颇为玩味地笑道:“徐府尹这是急着赶往何处?”
说甚么龙眼肉可治心中惊悸,徐三嘴里头嚼着那甜丝丝的桂圆, 心里头却是怎么安定不下来。她瞥了眼周文棠, 见他雍容闲雅, 手揽玉箫,心中难免有些气急,应也不应一声, 这便急急往官家议政之所赶去。
宝殿昼长帘幕静。理政殿内,御案之后,那妇人身着明黄龙袍, 才将文武群臣屏退, 正斜倚锦榻,闭目养神, 而在她的身后, 那名唤柴荆的内侍, 正将双手放在她两肩之上, 轻柔和缓, 给她揉捏肩颈。
官家闭着眼儿,被他侍候的极为舒服。她稍稍抬袖,将那冰凉的手, 覆在柴荆的手背上,用指甲盖儿轻轻刮着他那凝脂般的肌肤,一下接着一下,满含挑逗之意。
连月以来,周文棠很少随侍于官家身侧,跟在官家身边的,基本都是周文棠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柴内侍。官家如此安排,一是想在明面儿上做做功夫,让朝中文武对周文棠少些攻讦,二来么,则是因为柴荆,正是官家好的那一口儿。这一来二去,孤男寡女,早就勾搭上了。
虽说再过上三两个月,官家便要过六十大寿,但是该干的,她还能干,想要的,她还是得要。眼下群臣退去,她好不容易得了闲,心中便生出了些遐思绮念来,哪知便是此时,殿外有宫人通报,说是徐府尹去而复返,有急事求见。
徐挽澜。
官家心下无奈,暗中有一丝恼火,可她转念一想,知道徐三说有急事,那八成还真是急事。她叹了口气,缓缓睁眼,一把将柴荆的柔荑拂去,接着便让宫人传唤徐三入内。
官家眼睑低垂,坐正身形,持起那竹杆御笔,笔走龙蛇,徐徐批阅起奏章来。待到徐三走入殿内之后,她漫不经心,抬眼一瞥,便见那小娘子板着个脸,肃然正色,而在她身后,跟着个高个男人,面貌俊美,身着紫绮绣服,正是换了宫装的周文棠。
徐三这般脸色,官家还真是没瞧见过几回。她微微蹙眉,搁了御笔,沉声说道:“这是怎么了?脸耷拉成这样。”
哪知她话音刚落,徐三扑通一声,便掀摆跪于地上。官家一惊,还当是出了甚么大事,接下来就听着徐三用那沉痛的语气,将自己为官以来的政绩说了一通,之后又拍着胸脯,向官家连连保证,说日后一定勤勤恳恳,赤心奉国。
官家默不作声,垂眸听着。她淡淡瞥了眼周文棠,心下已经了然,等到徐三提起金元祯求亲之事后,这妇人扯了下唇,沉声说道:“起来吧,别跪着了。文棠这是在吓唬你呢。”
徐三伏跪于地,一听这话,当即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周文棠,瞧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周文棠却是微微垂眸,立于案侧,细细研墨,瞧着仿佛神色寻常,可那唇角,却是轻轻勾了起来。
徐三紧抿着唇,缓缓低下头来,又听得官家轻声说道:“金元祯求亲,确有此事。但朕若是答应下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稍稍一顿,微微蹙眉,继续沉声说道:“金元祯,他算甚么东西?他爹生了几十个儿子,未必稀得他这一个。他逃走这事儿,朕还没跟他追究呢,他倒好,还敢跟朕要人?要的还是朕的状元娘子,开封府尹,更不必说你还有婚约在身!他想做这无本买卖,朕未必要给他这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