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郑七洗漱起来,全然是军人作风,徐三还慢悠悠地泡着脚呢,郑素鸣已然掀了被子,躺到了炕席之上。待到徐三上了床榻,郑七原本已经睡熟,起了鼾声,眼下听着动静,复又缓缓睁开眼来。
徐三不经意地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清冷冷的眼。她心上一跳,连忙笑道:“惊扰着你了,实在过意不去。”
郑七复又合上眼来,口中低低说道:“无碍。我当兵三年,养成了习惯,说睡就要睡,听着响动就要醒,与你并无干系。”
徐三心上稍安,想着这当兵之人,昼警夕惕,枕戈待旦,时刻都要准备投入战斗,实在太不容易。她侧身而卧,眼望着郑七的结实后背,心中暗想道:一来,郑七果然是一名合格的将士,度己以绳,自律尤甚,不能小觑,二来,从中也能看出,那位未曾谋面的瑞王,治军驭下,果然是很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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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郑素鸣在徐家待了两日,确实帮徐家做了不少事情。譬如徐家的桌椅板凳, 赶在这两日, 全都变卖了出去, 便是这郑七, 帮着抬到买家院子去的。再好比出发之日,天还没亮呢, 郑素鸣就起了身, 待到徐三起床之时, 抬眼一看,便见郑七早将一半多的行李,全都搬到候在门外的马车上了。
虽说郑七来徐家帮忙, 乃是奉了崔钿之命,但人家的恩情,也是万不能忘。后头赶路的时候, 徐三见那些兵士, 伙食很是不好,连忙自掏腰包, 给每个兵士都添了些烧饼馒头, 私底下则给郑七额外买了不少吃食, 叫她偷摸地吃, 莫让别人瞧见。
哪知过了两日之后, 徐三跟其余兵士闲谈,却听那几个娘子对她提起谢来,说是前些日子, 她给这些兵士不但买了笋肉馒头、宽焦炊饼,还额外买了不少吃食,诸如蜂糖糕、糯米花等,实在美味至极。
徐三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她私下给郑七送的吃食,郑七并没有自己独享,反倒是和其余兵士,一同分食了。这个郑素鸣,果然是个会做人的。
有郑七这般的兵士在,徐三娘也多了几分安心。自打这一行车马上路之后,她便颇有几分提心吊胆,一直担心那瑞王,在半道当中,对崔钿下手,哪知这一转眼,不过半个月多,便已经安安稳稳地抵达顺州了。
顺州毗邻檀州,按着她们行进的速度,最多再过上五六日,就要到燕乐县了。徐三坐于车中,倚着车壁,望着帘外夜雪茫茫,哈了口气,暖了暖手,心中暗想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过年,就要在檀州的新家过了。
先前她与郑七闲聊之时,听那娘子说,崔钿既是去做监军的,恐怕就要住在军中,不得住在城里,每到休沐之时,才能出得军营。徐三听后,便和崔钿商议了一番,崔钿蹙眉想了一会儿,随即一笑,道:
“先前在寿春时,我原本是想混混日子的,可后来在县城里走了走,想着这每一桩案子,都要靠我主持公道,每一个百姓,都要听从我的号令,这担子这么重,实在叫我不敢怠慢。只是这监军,可就不一样了。”
她靠着车壁,抿了口酒,随即眯着眼,含笑道:“徐老三,到时候你先在城里,赁个院子,安顿下来。甭管瑞王……有没有那个意思,她多半都是巴不得我不在军中待着呢。我若要搬到城里住,她还能拦着我不成?”
崔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搂了一把徐三的肩,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道:“我可打定了主意,再不会为了政务,旰食宵衣,起草贪黑,连个觉都睡不踏实。我这次费了这么大劲,一心要来北边,为的就是吃个膀粗腰圆,每日宿柳眠花,买笑追欢,好不快活。徐老三,北边的地便宜,你这回赁个大宅子,和你阿母、你弟弟,离得远些罢,如此一来,行事必能方便许多。”
徐三知她向来是胸无大志,先前她能在寿春有所作为,一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二来,则是因为知县一职,官阶虽低,但却掌着实权,她若是毫无作为,良心多半也不大过得去。
去瑞王军中监理军务,这可是个十分尴尬且危险的差事。偏偏崔钿是个心大的,对此是浑不在意,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徐三看在眼中,不由一笑,也劝自己莫要绷得太紧了,还是操心自己的科举要紧。
这夜里雪月交光,天寒地冻,徐三一行原本打算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县城里住下,不曾想这路实在难走,马蹄一个劲儿地打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停下车马,在这林间暂歇一宿。
徐三心里挂念着母亲及弟弟,又见唐小郎是个怕冷的,在车里都打着寒颤,断断下不了车,便只得亲自出马,到徐阿母所在的车架前探望。她立在车边,低低唤了两声,接着便见贞哥儿轻轻掀起帘子来。
贞哥儿先往远处看了两眼,这才低下头来,蹙起眉头,对着阿姐弱声道:“外头冷,阿姐还是赶紧回车里罢。咱这里有你给的袖炉,又裹了好几层衣裳,半点儿都不觉得冷。”
徐三又轻声问了他几句,忽地隐隐听见车厢内起了鼾声,却原来是徐阿母顶不住了,早就闭眼打起盹来。徐三一笑,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问罢之后,转身欲要回车里,不曾想却被郑七一把拉住。徐三抬起眼来,便听那娘子沉声道:“三娘若是有空,跟我去捡些柴火罢。我和几位娘子,都要歇在林子里,若是不生火,只怕要冻出事来。”
徐三闻言,连忙应下,跟着郑七一同去捡拾木柴。二人踩着皂靴,踏着积雪,一路无言,往林间深处走了没一会儿,便各自抱了一捆柴木。
徐三低着头,正寻思着,该要怎么话头儿,不曾想郑七却主动开了口,言简意赅地道:“缺水,要打些水。”
徐三一笑,点了点头,又跟着她走到溪边。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林间溪水,自然早就已经结冰。郑七却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挑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挥起胳膊,砸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将那冻得结实的冰层,砸出了个一拳多的大洞来。
紧接着,她又将腰间系着的几个水囊,接了下来,交至徐三手中,示意她配合自己,一同打水。徐三抬眼一瞧,明白过来,这郑素鸣可不光是她自己打水,而是将那几个小兵的水囊,全都带了过来,一并打满。
两人忙了许久,打了水,拾了柴,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徐三干了会儿体力活,身子也暖和了起来,走在这才下过雪的山林里,竟都不觉得冷了。
积雪甚厚,路亦不平,徐三正抱着柴火,低头走着,忽地听得那郑七又开了口,遵嘱她道:“你踩我的脚印走,不容易打滑跌倒。”
徐三笑了笑,口中道谢,依言而行。
夜雪埋山,林峦静寂,徐三走了半晌,只听得满耳的风啸之声,呜呜作响,吹得她两耳发红,几无知觉。她蹙了蹙眉,抽出手来,搓了两下耳朵,接着抬起左脚,踩上郑七在雪中留下的脚印。
徐三低着头,正打算抬起右脚,不曾想抬眼一看,却见郑七站定身形,立着不动。徐三起了疑心,出声唤她道:“七姐?”
郑七缓缓回头,神情凝重,低声道:“不对劲。这么安静,不合常理。”
徐三紧抿薄唇,竖耳细听,果然是听不着半点儿人声,但瞧着附近景致,该是快要回到原处了才对。她心上一跳,紧紧抱着柴木,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再一转弯,拨开眼前枝叶,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山林之间,积雪之上,倒着几具尸体,皆是身着铠甲,足蹬军靴,一看便知,正是与郑七同来的那几个兵士。徐三再一抬眼,却见几架马车,均已了无踪影,徒留数道车痕,遗于雪间,瞧着好似是往东去了。
徐三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攥紧拳头,心中暗想道:先前郑七跟她隐隐提过,护送崔钿这差事,出的力多,得的好处少,因而在瑞王军中,没甚么人愿意接下来。她们几人,是因着惹着了教头,才被安了这差事。眼前所见,莫不是瑞王当真出手了?
徐三立在树后,等了半晌,见四下再无动静,知是没了危险,这才搁下柴火,缓步行出,察看起那几人的尸身来。郑七见她出来,跟着抽出长刀,护在她身侧。
徐三蹲下身来,兀自思索道:雪地上足印甚杂,可见对方人数众多。这几人死状甚惨,伤处甚多,其中有一人,手还放在剑柄上,连剑都还没拔出来,就已然身首异处,但她这身上,却还是被捅出了不少伤口,汨汨流着鲜血。
人都死了,却还在扎她,难不成是为了泄愤?
徐三愁眉不展,凝神细思之时,忽地听得不远处,有人带着哭腔道:“娘子,你可来了!”
郑七横刀在前,眯眼一瞧,见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皮肤比雪还白,正是伺候在徐三身边的唐小郎。而徐三此时见着唐玉藻,头一回这么高兴,连忙提步上前,一把扶住他胳膊,对他急道:“阿母和贞哥儿呢?崔娘子呢?他们去了何处?”
唐玉藻这小可怜,连靴子都丢了一只,左脚只穿着只沾满雪的罗袜。他倚在徐三肩头,对着她泣道:“娘子走了之后,旁边又来了一队车马,瞧那模样,有老有小,有女有男,与寻常人家无异。那几个当兵的娘子,便喊那户人家,一块儿来生火取暖。奴便在此时下了车,去林子里解手,哪知走了半道,忽地听着身后传来叫喊之声。奴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树后,却见……”
徐三连忙追问道:“见着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