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问鼎(中)
秀川郡捷报频传,沈淑窈的南四郡也毫不落后。都说国以民为本, 江州便是把百姓捧到最高的一处世外桃源。天师道弟子虽然能耐, 但从来不会在街坊邻里面前有丝毫架子,上到教宗梁子信,下到普通教徒, 每个人都活的热情洋溢。
以江州为核心, 宣州甘州和和州这几年也转变了过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绝对会被唾弃, 而只要愿意出一把子力气, 就不愁养不活自己。家里男丁不够就让女子也一块儿上,总归活计够多,银钱更多,只需踏实过日子,就能吃饱穿暖供孩子上学堂。
随着选举制度越发完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监督措施越发严格,南四州已经彻底没了贪官酷吏。哪怕有,也是手段够高杆不被发现, 或是做出的政绩够彪炳被治下百姓“包庇”着让沈淑窈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女主为政, 四州女性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沈淑窈便开始推行“一夫一妻制”。只她并没有彻底更改流传了许多年的规矩,而是加了许多细则, 如第一条便是取消“休妻”一说,只留下“和离”。
别说这两者没多大差别,其实里头门道了多了。休妻是男人将妻子抛弃,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去自己吃自己,但和离却是公平平等的在两方存在切实矛盾的情况下分开。
和离不止是男子可以提出, 女儿家觉得所配非良人一样可以提出申请。而官府亦有判处和离案件的职责,若是其中一方确实有大过错,还需酌情考虑家中财产分配和子女归属问题。
仅这一条,就彻底动摇了从古到今女子是夫婿附属的观念。以前女人为什么怕被抛弃?除了名声不好,还有便是一旦被抛弃,就没了生活来源。可现在不一样,女人也是可以进工厂,可以赚钱养家的,为什么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尤其是遇上一些男子习性不好的,更是救了不知多少性命。法令才一颁布,便有互助会帮着几个被夫婿虐待的妇人往衙门提出和离的请求。而官府在查明真相后,还真痛快的判了两人和离,其中一人还得到了大部分家产和两个子女,几乎是将男人扫地出门的结局。
这般不是没人诟病,但已经渐渐站起来的姑娘媳妇子们顶住了压力。凭什么女人就要活的战战兢兢温柔乖顺,男人却能花天酒地的往死了作呢?不是女子也要学坏,但好歹要给自己一点儿自保的能力。
按照江州的规矩,事儿决定不了便全民投票。而从人数上来说,女人可不必男人少许多。虽然有固执坚守“贞顺”的女人,但也有心胸开阔的好男人在。最后这条法令还是以三分之二赞成票的结果顺利成为江州一条适用律令。
另有“女子三十无出方可纳妾”的硬性规定。事实上自从废除奴籍,少了通房和丫环两个职位,不少男子对妾室的需求便高涨起来。然而没办法,女儿家统共这么些数量,某人占的多了,便有其他人要打光棍去。
从一家一门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从大环境来考虑,却是万万要不得的。在四州做过人口普查的主教们联名上书,一致要求对男子纳妾进行限制。
触目惊心的数据让所有人沉默。而对于百姓来说,纳妾这般费钱费力的事儿是真可有可无。是以这一条很容易便通过了州议员们的商讨,并强硬的公布了下去。
除了在制度上的不断升华,沈淑窈还竭尽全力在四州发展农业和手工业。民以食为天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有成为大燮的“鱼米之乡”,她才能够留住更多的百姓,养活更多的下一代。
这年头可不是另一个时空那般人口爆炸的时候,按照沈安侯的粗略估计,大燮的疆土比种花还大些,但人口却不足三千万,有的是爆发式增长的空间。且按照林菁的设想,他们巴不得汉民越来越多,挤不下了往外迁徙,最终占领了全宇宙。
沈淑窈看的明白,下手更是快准狠。新式超级水稻的育苗和试种基地在江州落地,最大的棉花纺织厂在江州开设,新奇的自行车首先在江州流行起来,而她更是斥巨资整改水泥路面,大大方便了通行和通商。
她与沈安侯闲聊时曾说过:“人心有欲丨望,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平等。除了解放百姓的自卑心理,更重要的其实是发展和丰富物质。若是当咱们拥有的东西够多,哪怕穷人也能过的很舒适,哪怕无依无靠的人也可以在官府的援助下做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那到底是什么制度、是什么人在统治,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小小年纪竟是看的分外透彻。沈安侯除了觉得惊艳和欣慰,还有更多的是放心。能有这般见解的继承者,一定能将他设想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事实上,沈淑窈做的比沈安侯更好。她一直在试图让手下人达到一个平衡,甚至干脆将民丨主党分为两个流派:其一是以商贸和建设为主体的资本派,其二是以科研和信仰为主体的人本派。两者上承朝堂,下接百姓,不断争夺话语权,也在这种竞争中不断成长。
权力争斗不可能避免,但可以引导。然靠着帝王的能力进行平衡是不靠谱的——毕竟帝王有昏庸,有年幼,还有被外戚被内侍挟持的。唯有让他们自身势均力敌,让他们扎根民众,让他们自己想方设法的去完善自己,才能有个好的结果。
沈淑窈可谓是天生点满了政权技能点,她治下的南四州也比别处更适宜百姓生活。便是女子为官这一项,南四州便是真正的做到了,而不似许多地方只是施舍些无关紧要的职位给女人。
不过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能有现在这般局面已经是多年努力铺垫带来的成果。沈淑窈也不着急,她还不到三十岁,她还有的是时间扼住命运的喉咙。
林菁看夫婿和子女忙的天昏地暗,自己也没好意思闲着。女校有楚氏操持,她并不需要太费心,京城医学院也有秀川的医学生们过来支撑。蜀王妃想了想,有了新点子:“你们努力发展物质,我就抓一抓精神文明吧,开个出版社怎么样?”
沈安侯自然举双手赞成,杂志报纸一直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没工夫来实施,有夫人参与其中自然能做到最好。至于要钱要人,自然是没人敢卡着林菁的需求,很快就给她配置到位。
在蜀王妃的操持下,大燮的第一份字报纸在华兴二年十月终于问世。报纸采用简体字与篆体字双排文字的形式印刷,无论是年老的学究还是年轻的学子都能看明白。里头的内容丰富多彩,还大张旗鼓的摆开了广告位,欢迎京中各大商户前来洽谈。
另有则是约稿,有些限定了题材,有些是可以随意发挥的。不少文人对这事儿颇感兴趣,看过两遍后小心翼翼放好,开始磨墨执笔的书写起来。
报纸的定价不高,另有茶馆先生也兼了读报的差使,一时间全京城无论男女老少竟然都迷上了这个。先生们品评时政,媳妇子听一听故事,便是孩童也乐得听两个笑话。另有美食坊专述京城各家饭馆酒家,成为老饕们的最爱。
报纸大获成功,让林菁十分开心,接连出了两份杂志的计划。其一是说文解字,从字形字义到字体演变,再到运用手法,算是文科类的专业读物。另一本则是简明意赅的《故事会》,有短片小故事让人回味,亦有长篇连载深深吸引了读者的思绪。
有人看着不过瘾,自己写了投稿,竟是获得了不错的稿酬。虽有老夫子觉得“卖文”有辱斯文,可大多数人接受良好。当文化从世家珍藏慢慢向百姓传播,便是民智开启的时刻,越来越多的百姓爱上看报,关注着这个国度的每一个举措。
时间就在所有人的忙忙碌碌中飞快流逝,华兴三年秋,江州试验田获得重大突破,水稻亩产冲顶八百斤,吓坏了各地主官,也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同年十月,圣人穆岚发出圣旨昭告天下,其一是新式水稻将在明年全面推广,其二便是自己要禅位于蜀王沈安侯。
对于朝堂上的重臣来说,这件事儿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时间问题,是以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可各地还是有不少豪强乡绅或是心怀叵测之人忍不住思附,是不是蜀王拿了什么威胁帝君,才让年轻的小皇帝甚至来不及大婚便要退位?
面对各地的骚乱,朝廷却异常镇定,真是少有镇压和安抚。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百姓并没有被轻易煽动,甚至更多的表示出理解和希冀来。别有用心之人很快被民间的子弟兵和天师道教徒拿下,吏治一片清明。
相比皇位上座的是谁,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粮种的分派问题。当知道这些都是即将上位的沈大老爷一手折腾出来的成果后,所有人就更安心了。有一位立志于让治下子民吃饱穿暖的圣人,难不成还会是坏事儿么?
就这样,冬至日一点点临近,秀坊里加班加点的给新帝和新皇后赶制礼服。穆欢倒是撒野一般坐不住,每日都在抱怨为何非要将日子定到那么晚。
程铎气不过,终于丢了老成持重的规矩拧他耳朵:“你就算是装相也给我再装两天,完事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第281章 问鼎(下)
华兴三年冬至,这是一个大朝日子。只是和以往不同, 今日要做的非是帝王祭天祭祖, 而是新旧交替——复礼帝将在这天退位,而新帝沈安侯也要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
礼部对此十分不满,觉得事儿办的太匆忙。沈安侯却没工夫和他们闲扯:“不说各有各的活计, 咱们尽量节省时间, 光是这天寒地冻的, 非让人来个两趟三趟, 你们就不怕人暗地里骂丨娘?”
礼部尚书退败,两处典礼合并,一个上午全部走完。多少大臣挠秃了头发,最后不得不找到程铎头上:“这到底该怎么办?”
程铎正忙着呢,头也不抬的应付:“反正都是不要旧俗礼仪的,你们何须做那么复杂?直接在金水台上宣布一回就够了,什么从哪儿到哪儿走一圈,什么臣民沿路行礼跪拜的统统删了吧。”
能让最重礼仪的程相爷说出这番话来, 可见这段时日沈王爷将各位大人折磨的不轻。盖因他有太多政令和律法想要改革, 一条条说的“传统守旧”的世家大人们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典礼。
沈王爷就算要登基, 也一如既往的不懂“权衡”和“退让”,坚持要做的事儿便死不悔改,一点没有商量余地。若是他所思所想是为了自己取乐,相爷们还能甩他一脸的勤政爱民给他统统驳回。偏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社会调查为证据的决策, 从民生而言,真没有哪桩哪件是出于私心。
大人们能怎么样呢?当然是配合他的要求,一个个的忙成狗。至于冬至祭祖还是禅位,反而成了细枝末节。毕竟沈大老爷说的直白:“百姓才不管皇位上做的是个什么东西!谁能给他们好处,谁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未见过这般埋汰至尊之位的人。要说有,或许穆欢也能算上一个。这爷孙俩一个将皇位当做手段,一个将皇位当做累赘,让朝臣们“苦不堪言”,偏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将自己挠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心里如何无奈且不提,眼见着正日子就到了,沈安侯又给礼部闹幺蛾子,他要和皇后林菁一块儿手牵手的上台做就位宣誓。礼部尚书看这位“铁面无私”铁石心肠根本没有劝说的余地,只能又去对着程相爷哭:“自古乾坤不可颠倒,新圣人这般是要乱了规矩啊。”
程铎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稿,认认真真与他分说:“你是至今还看不明白形式么?要是看不明白,你就趁早退位让贤吧。从南王到楚氏,能得沈安侯重用的,哪个不是在力推女子为官,力推男女平等?夫人与他一块儿登台,不仅仅是他们俩伉俪情深,更重要的是让人明白,这时局之中,男人女人是一样儿的。”
看礼部尚书一脸茫然,程铎干脆说的明白些:“你知不知道沈安侯已经选好了继承人?并非是三位公子,而是南王殿下。未来女主当道,与其那时候被人攻讦为‘牝鸡司晨’,引起朝局混乱,他们肯定宁愿现在就多做些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