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一看就急了,林菁也没法子,只能招了孩子母亲来,让她抱着试一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大约是稳到熟悉的味道,半昏迷的孩子慢慢安稳下来,小口小口的咽下了喂进嘴里的苦药汁子。
那女子这会儿也是激动不已,早已不见了之前的嚣张无理,恨不得给林菁跪下。林菁再三叮嘱:“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米汤,你给孩子吃一些,只不要给他喂奶,免得又引起泄泻之症。”
那妇人哪里还敢不从,急忙点头重复了一遍,看的学徒抿嘴儿笑。林菁也是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儿呢?”
而像她和沈安侯这般把孩子往青州一丢便不管不顾的才真不多。尤其是小沈凌,从三岁之后就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林菁还会抽空照料他,沈安侯几乎是一年有大半时间不见人影。也亏了小程氏和孔氏都是温柔贤淑的,没把孩子惯坏,反而处处开导他,才没让那臭小子走了偏路变成个叛逆鬼。
想了一会儿儿女,林菁也觉得自己又有了劲儿,继续一边忙活,一边指导着学员们。都说人的潜力是无尽的,不过一天时间,他们竟是慢慢都适应了这个强度。而林菁也趁机让沈安侯抽调县中年轻大夫来帮忙,大大减轻了学生们的工作量。
宣城的大夫并未见过他们这般用药和治病的法子,可官府的政令在前,又有渐渐好转的患者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按下心思照着林菁交代的法子处置病患。也有想法固执的,一力指责林菁“胡乱用药,毫无章程”,被沈安侯亲自拎着衣领给丢出去了,那半老头儿看着杀气四溢的沈大老爷总算闭了嘴,讪讪的躲在一旁不敢乱动。
三日之后,大部分病人开始显著好转,其中之一便有林菁救的那个孩子。只疫病同样是可怕的,总有些人来不及救治便没了生机,被学徒裹上白布送出去。学生们从最开始的崩溃到后头的渐渐麻木,可心中的波澜亦越来越大。若是他们能够医术再精进些,若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能够和女祝描绘的那般,是不是这些人就不必枉死?
林菁大约知道他们的心思起伏,却并没有多加劝慰。当医生的总要经过这么一个坎的,迈过去了才是真正的医者,迈不过去,要么心思偏激了,要么就怯懦了。好在学生们的表现都很不错,在低沉一段时间后就越发忙碌和专注起来,不愧是从十万大山中层层选拔出来的好苗子,是未来医疗科学发展的坚固基石。
在宣州又呆了两天,眼看事态平稳,流民也大多有了去处,沈安侯和林菁才打马离开。医学院的学生们亦在一片感激恸哭声中渐行渐远,而在他们前方,还有更多这般景象,需要他们去扭转乾坤。
大约是有了足够的经验,他们在沿路又碰到了大大小小好几拨的流民,就近设置了两三个安置点,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白衣天神的传说也随着流民病患的口,慢慢在宣州境内扩散。唯有林菁越发觉得不安——按照流民的说法,疫病爆发之地应该在东边靠近吴郡的地方,可为什么接连走了好几日,所见灾民不少,得了疟疾的病人却少了很多呢?
她想过这次爆发的病原并不算强,百姓靠着自己的抵抗力扛过来了,也想过吴郡附近有名医,大伙儿投奔了过去,甚至还猜测过是疫病死亡率太高,众多病患已经等不到他们的到来就已经死去。她却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吴王的狠毒——或者说陈曦的凶残:吴王府竟是找了一座空城,将四面城墙封死,再把各地得了疫病中的百姓赶进去。等沈安侯收到消息时,疾驰救援已是来不及了。整整一座城被烟火笼罩,已经是地狱火海,多少条生命就这样被火光和绝望吞噬,哪怕是隔得很远很远,可光从那传信的小小纸条上,沈安侯都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怨鬼的嚎哭。
又走了两天才到达那座死城,远远望着上空漂浮着一片灰黑的浮县,沈安侯沉默良久。而林菁和医学院的学生们更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人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慢慢走近,抚摸已经凉透了的城墙,沈安侯红着眼睛看自己媳妇儿:“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想去吴郡直接宰了那个畜生!”
第219章 各处纷扰
吴王为了保住吴郡安危,毫不犹豫的牺牲了一座城和上万名百姓的性命, 让沈安侯几乎要忍不住冲到吴王府里将他碎尸万段。可沈安侯更明白, 想要冲击吴王府杀死吴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不仅仅是自己人的无谓牺牲,更重要的是死了一个吴王,还有许昌王在后头, 就算没了许昌王, 还会有其他的王爵做出同样的决定——唯有彻底推翻这些人的统治, 才能真正改变这个世界。
好歹劝住了群情激愤, 沈大老爷随即抽调了不少子弟兵扮作别处来的军士,按照侍剑给的情报挑拣行事激烈鱼肉乡里不顾百姓生死的土豪挨个儿点名,抄出了不少粮食和物资,用以资助沿路的百姓,顺便将“子弟兵”的火种跟着埋了下去。
等吴王得到消息,这彪人马已经不见踪影,气的穆芸三尸神跳。还是许昌王穆峥该劝了下来:“这般有组织有战力的队伍,总不会是随便哪家地主拉起来的, 要么是世家要么是王府, 总能找到他们的出处。您在这儿气有什么用?不如派人去查看清楚,再找罪魁祸首算账吧。”
吴王没有子嗣, 许昌王没有靠山,两人又一块儿在京中被圈禁,倒是越发处的亲如父子。听了大侄子的话,穆芸总算平静下来,咬着牙道:“查!给我认真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许昌王便亲自带着陈曦领着人马去了, 而陈曦也果然不负两位王爷的众望,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这种布料应该是甘州特有,难不成……”他皱着眉往南边看了看,“按说今年甘州和州虽然也受了洪灾,可他们距龙江挺远的,便是田地减产,也没到非要出来抢的地步啊?”
他这基本上就算给燕王卫王定罪了,而许昌王也是一样想法,闻言便嗤笑:“甘州是什么地界?哪里能和宣州鱼米之乡比较?且前两年旱灾里头,那里是真颗粒无收呢,指不定他们怎么眼红宣州,想着给我们捣乱呢。如今可不让他们找着机会了么?”
另有一点他没说,便是几位王爷都在蓄养私兵,更是需要许多钱粮。燕王和卫王在甘州和州经营的时间太短,显然是没什么积蓄的,而想要扩充实力,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这般损人利己么?
可光靠着手上这些模糊证据,想要直接定罪问责是不可能的。吴王也是个狠人,转头便有了主意:“他们能偷摸来抢,我们就不会么?趁着甘州正是秋收之际,让咱们的人都去转一转。”
他们却是不知道,还有沈安侯在他们背后玩了一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子弟兵们从漕帮那儿弄到了宣州兵的行进路线,心里也有了计较:去劫掠百姓的,没话说,直接给灭了,顺便捅给卫王穆岑,让他和叔叔堂哥慢慢扯皮;去找豪强麻烦的,则干脆黑吃黑,粮食自己昧下,锅给吴王背。
在他们的有意搅合下,宣州和州甘州的局势变得越发紧张,只谁都没底气开展,只不停相互试探,倒是把从中搞鬼的沈大老爷给忽略了。而沈侯爷一路往东,除了收集粮食扩充人手,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和青州楚家掰扯开来,自己在江州重新布局。
这却是来自林菁的建议,她是这般说的:“平宁楚家在青州经营了多久?你便是再走在前列,可人心所向,依然是楚家。且咱们与楚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他们并无太大的野心,只一力求自保,你何不如让他们更安心一些,将整个青州都盘给他们呢?”
她看沈安侯若有所思,便继续道:“再者你要从幕后走到前台,总要有一个自己的立足之地的。原本咱们定了秀川,也一直在仔细经营,可如今看来,秀川更适合藏着掖着,不能轻易公诸于世。既如此,你还不如早作打算,重新找个地方起家,而显然已经有了一个楚氏的青州,并不是最适合的地方。”
这一条沈安侯也是考虑过的,如果一直呆在青州,无论最后他成就如何,在人看来都是依靠楚家,而自己只是楚家推上台面的傀儡。他听了林菁的话便同意:“那你觉得选择哪儿最好?江州吗?”
林菁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便是相中了江州。一来这里没有大牌世家,二来作为利益交换,楚家在那里的建设完全可以转手给你,最重要的是江州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又是一处陆路水路并进的交通要道,还能直接连通青州闽州琼州,适合你调度各方力量,简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沈安侯深思熟虑后也越发觉得媳妇儿说的有道理,又和楚舅舅探讨了许久。楚怀想了想也表示赞成:“之前是我想歪了,总觉得楚家是一路跟着你走的,却忘了在世人看来,其实是你跟在楚家后头受庇护。”且说的直白些,楚家也有执拗的长辈和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不见得能明白沈安侯对楚家意味着什么,说不定还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儿来。
越是在秀川呆的时间长,楚怀便越是感慨这些山民的淳朴,不愿去想世家子弟的弯弯绕绕。可被沈安侯提起,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便是楚岷如何信重你,可他才是楚家家主呢,你当他会这般将你为楚家做了什么给说个明白?他只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拥趸,你还是索性自立家门,到时候相互之间各凭本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沈大老爷便这般下了决定,正好秀川来了许多青年俊杰,一切也算是走上正轨,让他能腾出手来将这件大事儿给办了。楚岷早就得了楚怀的书信,在惊惶之后也慢慢想明白了,如今正一心一意等着和沈安侯做个交割,总归不会亏待了这位表弟便是。
龙江沿岸因有沈侯爷的布局安排,百姓已经开始转圜安置,在子弟兵的帮扶下勉强能度过这个冬天。而龙江以北朝廷和世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情形却越发不容乐观,不仅各处叛乱不断,连带着蛮夷也仿佛闻着味儿了,正试探着在幽州边境不停侵扰,局面越发变得紧绷。
沈安侯得了顺城告急的消息便考虑要不要出手,而陈晨干脆主动请缨,带着军校的第一批学员往边疆赶去。至于他要如何收拢陈家旧部接管顺城边防抵御蛮夷,那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陈安心中虽然担忧,面上却全是骄傲和自信:“你一定要好好干,幽州是咱们陈家的根基所在,便是你坚强的后盾。我听闻你在琼州便熟知兵事,军校成绩亦是名列前茅,且让人看看咱们陈家子弟的风仪,也算不辜负你们侯爷对你的苦心教导。”
陈晨便龇牙咧嘴的笑了:“何止是咱们陈家的路子,我还有楚将军的手书呢,要是连一个小小的顺城都掌控不了,我也白被训练这些年了。至于带兵打仗,您就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将作监和鸿胪寺合作愉快,我有的是他们的情报。三年前我能给楚将军做行军计划和军备报告助他一臂之力,三年之后我还能让蛮夷从我手里讨到好处不成?”
“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楚怀也鼓励道:“你是个有天分的,好男儿马革裹尸,那是军人的荣耀,我们都在后头看着你呢。”
等沈安侯两口子回到青州,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中了,陈晨也顺利抵达幽州顺城县,和那里的县令并都尉联络上。这两位都是楚怀旧部,三年前跟着楚将军大杀四方立下不世功勋的,自然也知道当年给他们帮助良多的陈晨陈大匠。
看过楚怀手书,得知陈晨的来意,两人都是大喜过望:“幽州如今正是危难之际,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实在是太好了。”都尉大人姓李,是个凭着军功拼打上来的彪形大汉,这会儿却是老泪纵横:“天知道将士们这会子还是用的先帝年间发下来的棉衣御寒,兵刃器械也多有缺失,可朝廷除了给我们不停换将不停派监军,根本什么都不理会,士兵们的军饷都拖欠了多久了!在这么下去别说抵御奴炎,只怕我们自己就先散了。”
陈晨这一路行来又何尝不知道局势凶险?可越是这样,他心中越发高昂,听了这话便承诺道:“御寒的冬衣已经在往这里送了,粮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只你们也得和我同心协力,咱们尽快将军中大权握在手中,好歹别给奴炎进犯的机会!”
李将军连连点头,大声应诺:“我代表边关兵士谢谢你!一切就仪仗你了!”
陈晨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更是快,而如陈安所说,虽然陈家因陈平的倒台而落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苟延残喘的陈家在幽州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们帮主边军和蛮夷对抗几百年,哪里不明白边关亡便是陈家亡?听闻陈晨和顺城县令达成一致,陈家支脉亦是欢欣鼓舞:“要粮要钱都好说,虽然今年收成不景气,咱们总有些底蕴的。”
有了蜀州送来的御寒衣物,有了陈家送来的果腹粮食,顺城边军总算对未来有了几分底气。正逢奴炎犯边,李将军点起人马便杀了出去:“让那些人看看,咱们大燮可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
奴炎人和顺城军也是交手多次了,看着李将军一点儿不怵。可他们就不知道,这里头还藏了一个学了一肚子算计的陈晨小郎君。这位打仗的风格和楚怀有几分相似,最爱出奇制胜,布局飘忽诡黠,靠着李将军在前头打掩护,竟是狠狠的坑了奴炎人一把,消灭了他们一支五六千人的主力部队。
这一仗打的奴炎人抱头鼠窜,回去立刻消停了许多。幽州都督王琦亲自来顺城“论功行赏”,却立刻发现了这里的不同:“你们这些物资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李将军是看不惯这位总督的,没好气的随口敷衍过去。却没料到十几日后,王琦手持圣旨再临顺城,竟是要把帮着顺城打了个打胜仗的陈晨“捉拿归案”。
是了,陈晨一家从京中逃脱,一直是李相心中的一个结。这会儿得知他重返幽州,李正牧第一个反应便是陈家想要复起。李相或许于军事不通,却明白对待政敌一定要赶尽杀绝,哪里还有半分犹豫,直接强硬驳回圣人的宽容,责令幽州都督从严处置,决不许让人逃脱。
李将军闻言大惊,急忙禀告:“陈郎君为顺城送粮送衣,便是不说其功劳,至少没有哪里做错吧?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捉拿他,日后还有谁敢再给边军提供便利?”
王琦却是强势道:“陈晨本是朝中逃犯,他做了什么自有相爷定夺,你莫要阻拦本将军执行圣令,小心我连你一块儿问罪,抗旨不尊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将军自是不许,王琦便大手一挥,直接让身后的亲卫军上前捉拿。双方正僵持,却听顺城县令气喘吁吁的拿着一封书信一边跑一边大叫:“两位大人别伤了和气,反正陈郎君早就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