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1 / 2)

陈晨听了这话便神色一黯。先帝的死和陈家逃不开干系,无论是投靠哪位王爷,其实都讨不到好去。不过相比甘州的卫王穆岑和和州的燕王穆崇,吴王和许昌王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在漕运上有些朋友,已经托付他们沿路照看,等陈刺史抵达吴郡,这边也能收到消息了。”沈安侯轻笑着看他们:“如今各位先生又是何打算呢?当然,我自希望各位能留在秀川作为供奉,”他有些苦恼的自嘲:“我虽没多少底蕴,也想让沈家立姓传承,正需要诸位的帮衬。”

陈昭便有些为难:“按理说我等得侯爷活命之恩,定当肝脑涂地以为报答。然叔父既然选择投奔吴郡,昭亦不敢独断专行。还请侯爷千万见谅,容我兄弟们商议过后,再给您一个答复。”

“我懂我懂。”沈安侯摆摆手,面上表情不变,只语气冷了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又哪里是会愿意低头的人?便是要低头,也该冲着圣人,而不是我沈放。”

看陈昭尴尬的想要反驳,沈安侯直接伸手挡了:“你说的有道理,只管好好商量吧,有你叔父的消息传来,我亦会第一时间告知。几位连日奔波只怕也累了,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便端了茶,几兄弟不好就留,只能讪讪往暂住的院子里去。陈旭的三哥晨曦便一路抱怨:“大哥何必把话说的这般明白?便是咱们要去投奔叔父,难不成就不需要沈侯爷帮衬了?好歹先应下来,总好过如今这般为难。”

陈昭听的不耐烦,便教训他:“你这般岂是君子所为?若是我答应了,便不会再反悔,又怎可出尔反尔?沈侯爷可是咱们的恩人,他不挟恩图报,你倒是利用起来无所顾忌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利用不利用的。”陈曦面上一红,小声争辩道:“难不成咱们陈家就要给他卖命了?以后咱们自有发达的日子再后头,那时我定然会回报他。”

“其实也有个法子。”一直沉默的陈旭突然开口:“我和明谦留下来,你们去吴郡。”

“你这是何意?”陈昭皱眉问他:“莫要意气用事,咱们从长计议不迟。”

“没什么好从长计议的,这事儿我早就想通了。”陈旭却是突然松了口气一般轻快道:“便是去了吴郡又能怎样?吴王和许昌王早有根基,咱们去了不过仰人鼻息,还要时刻小心被排除异己秋后算账。有这个功夫和人勾心斗角,我倒是宁愿留下来,哪怕当个教书先生都好,胜在自在随心。”

“你身为陈家子,怎能这么没出息!”陈曦恨铁不成钢,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问:“别告诉我你是准备挖沈侯爷的老底啊,这事儿得不偿失。秀川是什么地方?犯得着把你一个大好前程的嫡系子弟搭进来?何况那沈侯爷也不是善与之辈,让他发现你的图谋,说不得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旭简直无奈,他可没有将沈安侯的地盘占为己有的想法!然一旁存在感几乎为零的陈乐却是连连点头,难得的鼓起勇气道:“这事儿不适合四郎做,有我就行了,便是没法让这儿都姓陈,至少也能捞出些银钱人才给你们,好歹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他这么一说,连陈昭都沉默了,唯有陈旭和陈晨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无奈:“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陈晨几乎暴躁:“沈侯爷帮了我们!你们明白么?不是他找了人一路相送,咱们这会儿已经被关到天牢里,不知道是秋后问斩还是充军发配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才能想到占据他的庄子这种事儿的啊?!”

“你给我噤声!”陈曦老脸一红,抬手便要给陈晨一个巴掌,被他灵敏的躲过,自己差点儿摔了个趔趄,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陈家重要还是沈侯爷重要?哪个家族的兴盛不是通过步步蚕食达成的?你倒是顾念他恩德,你成了他的手下家丁小厮,难道就能拯救咱们陈家了?”

第202章 世家子(下)

陈晨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毫无仁义廉耻的话, 是从自家堂哥口中说出来的。而一旁的陈昭虽然面色不好, 却也并非出言反驳,而是和稀泥道:“莫要说的这样难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还有什么好议的呢?陈晨摇头,脚步却越发沉重了:“你们随便怎么想吧, 反正我是要留下来的。”

“我也留下。”陈旭追上陈晨的脚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学不来你们那套心机算计, 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

两位兄长气个仰倒, 偏又发作不得。兄弟几个不欢而散,回去又和妻小商议一番,陈晨的妻子张氏显然是支持他的:“且不说沈侯爷待咱们有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便是从私心来说,我也宁愿和你留在这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相比吴郡的波澜诡黠,秀川实在是平和安宁了太多。

陈晨便握她手:“你可真心这么觉得?在秀川可没那锦衣华服香车宝马的, 虽然衣食无忧, 但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了。”

“我又何必非要锦衣华服香车宝马呢?”张氏眉眼间皆是温柔:“我既嫁给你,就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 在秀川男耕女织也无妨,我总学过如何纺纱织布,如何裁衣做饭,总不会让你冷着饿着。”

“哪里就要这般?”陈晨嗤的笑了:“沈侯爷要留下我,好歹得让我衣食无忧吧?婢女婆子小厮虽比不得咱们在京中的排场, 但伺候咱们一家子总是够的,你可莫要瞎操心了。”

“那还有什么不可的呢?”张氏双手合十:“咱们如今是逃命呢,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高门大户的富贵人么?有个安稳歇脚的地儿,全家人好生在一块儿,便是得上天护佑了,我如何还敢多有抱怨痴心?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难为你是个通透人。”陈晨臭不要脸的在媳妇儿脸上香了一个,被张氏一巴掌拍开:“少不正经了。”

他便舔着脸和媳妇儿说笑,逗的张氏直乐,这般场景要是被米氏她们看到,只怕得暗中啐一句“不知羞耻”。张氏也并非一开始就这般通透,刚嫁进陈家时亦和几位嫂嫂一样,端着世家女的架子,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处处拿规矩将自己圈进条条框框里。

可陈晨却是在琼州见惯了沈汀和小程氏的相处的,哪里就觉得女子需要这般被束缚?他巴不得自己媳妇儿比程家幼娘更泼辣厉害几分,可劲儿的将人往外头拐带,甚至让张氏换了男装陪他去将作监“上班”。

张氏可是京中女学的优秀毕业生,便是听不懂自家夫君与李家郎君在捣鼓什么,在一旁计数珠算却是一点儿不怯的。连李懋都连声感慨:“若是我父亲也替我寻一个嫂夫人这样的姑娘,我又何必死扛着不成亲呢?”

这么一来二往的,张氏在外头依旧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娘子,私底下却和陈晨宛若志同道合的好友。陈晨也不避讳的与她诉说自己的烦恼忧愁,倾听她的所思所想。正是这般亲密无间,才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在这时候做出几乎一样的决定来。

陈晨小两口很快达成一致,陈旭却遭遇了一场不小的家庭风暴。他的妻子崔氏哪里肯呆在这样偏僻穷苦的地方?一听说二叔准备投靠吴王,已经恨不得立刻收拾起行礼了。陈旭一怒之下甩手出门,崔氏则抱着小女儿痛哭,动静大的隔壁陈昭陈曦都听了个明白。

陈家二哥三哥并小叔三家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选择了去吴郡,最多只是在人选问题上有些分歧。米氏这会儿便小声道:“四郎和明谦想要留下便留下,三叔说的没错,咱们陈家得有个退路。谁知道吴郡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陈昭还在犹豫:“明谦我是管不着的,可四郎怎么也跟着轴呢?在秀川有什么前途?他的聪明才智该为家族兴起所用,而不是埋没在这乡间瓦房。难不成他还真当个启蒙先生不成?”

米氏却是有自己小心思的。大房三兄弟,唯有陈旭天分最高,弟媳崔氏的出身亦是最好,如若他们一同去了吴郡,只怕能被重用的便不是自家,而是老四了。到时候夫人之间交往,他当嫂嫂的何其尴尬?还不如想法子将他们留下来,自家才有出头之日。

只陈昭是个端方君子,话便不能这么直说,米氏想了想才劝他:“四郎这也算是知恩图报了,总好过三郎一心钻营。便是退一步说,明谦都留下了,咱们大房一脉就毫无表示?今后恐被人诟病不说,二叔跟前也不好交代啊。”

陈昭沉思许久,终于点了头:“那你好好劝劝四弟媳妇儿,让她别这么嚎了,也不嫌丢人。”

米氏转头去找崔氏谈人生谈理想谈规矩了,无非是“夫唱妇随”“嫁疾随疾嫁叟随叟”之类的话。崔氏听的不耐烦:“弟媳比不得您贤惠,也比不得二哥一身正气,不如咱们两家换一换,你们留下报恩,让四郎去吴郡如何?”

米氏被噎的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好半天才支吾道:“那不是四郎自个儿主动请缨要留下的么?”

“所以二哥二嫂却是只教我们懂恩德明规矩,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咯?”崔氏嗤笑:“古语还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嫂您自个儿都没底气的事儿,凭什么就非要摁在我头上来?”

要说练嘴皮子,三个米氏捏一块儿也不是崔氏的对手,每次夫人们来府上做客,她也总是被这位出身高贵的弟妹挤兑的仿佛一个呆板老妈子。这回听了她这番话,米氏心中新仇旧恨一同涌起,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也就是在我跟前嚣张罢了,有本事去找四郎啊!要是四郎愿意走,我们也没人能拦着他!”

这话可谓是扎心了,崔氏正恨自己从来动摇不了陈旭,一发狠便道:“我是拦不得他,他也别想把我留在这儿。了不起我与他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回崔家当个老姑婆,也好过陪他做个乡野村夫。”

话音刚落,外头便是一声巨响,一个花瓶在地上砸的粉碎,而陈旭面色铁青:“你真是这么想的?”

崔氏便是真这么想,看着夫君在眼前也绝不敢承认。米氏正准备打个圆场,却被陈旭拎着衣领直接扔了出去:“我们夫妻的事儿,犯不着二嫂来参合,您还是请回吧。”

米氏哪里被这般粗鲁的对待过?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个屁墩跌落在院子里的地上。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竟掉下眼泪来,陈昭皱着眉出来查看情况,便听陈旭大声嘲讽:“我只当二哥是让嫂子来劝劝崔氏,怎么劝来劝去不见崔氏明事理,反而被嫂子逼着说出要和离的话来?就不知这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嫂嫂的意思?您夫妻二人就这么盼着我妻离子散么?”

他怼了亲哥,也忘了罪魁祸首,拿眼刀子直飞米氏:“都说女子德容言功,您这么挑拨我夫妻关系,让我和我二哥起了嫌隙,您是有德呢还是知言呢?我是真想不明白了,米氏大小也算个世家,怎么就能出您这样的女子?您自己个儿不怕给娘家丢人,我还怕你这般不知事,回头给我二哥招祸呢。”

他说完也不给二人解释的机会,直接把门一关,杜绝了外头探究的目光。陈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看米氏:“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二房四房一通闹剧,老三陈曦看的心满意足,关上门便和夫人马氏咬耳朵:“之前倒是一个个的大义凛然,还不是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罢了不说他们了,你可听说过一件事儿?沈侯爷的庄子上种了不少别处没有的良种,什么红薯玉米土豆,据说不怕干旱不怕洪涝出产还高。另外楚家制糖用的甘蔗这儿也是有的,就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弄一些带出去。”

马氏也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你想将这些献给吴王?”

“可不是么?”陈曦一边捋胡须一边微笑:“吴王在吴郡经营了多少年,身边怎会没有自己的心腹某事?咱们既然决定投靠,就要有个投名状,否则如何能在日后居于高位?如今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吴王既然有意起事,便少不得收拢人心。还有什么比百姓生计更让人心动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沈侯爷肯么?”马氏倒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只是操作起来略困难:“沈侯爷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你别没的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