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聋了没听见吗?沈侯爷啊!”
“就是在望江楼里提了诗那个?”这位显然是长居京中的,立刻了然:“沈侯爷名声可好呢,难怪相爷府上不敢怠慢。”
也有外头来的消息闭塞:看不少人一说什么沈侯爷,立刻面露释然,便好奇打探:“这位沈侯爷又是什么人?”
等沈安侯听了一耳朵关于自己的“传奇事迹”,陈平府上的外管事也挂着笑脸亲自来迎:“小的见过侯爷,请侯爷随我来,相爷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陈府的格局和沈家差不多,只随处可见的古董把件,显露出低调的奢华和世家的底蕴。沈安侯跟着往里走,陈平坐在正堂也好奇着,不知道这位处于风口浪尖的“圣人心腹”,这回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两人见过礼,寒暄几句,沈安侯直奔主题:“我得把秦谦那老小子搞下来,你有没有法子让陈晨顶了他的位置?”
陈平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陈晨才几岁!”三品大员不仅看能力,还要看年纪的好吗?让一个二十出头的白斩鸡混在一群四十来岁的老头里头,他们陈家还不敢这么嚣张。
“有志不在年高。”沈安侯随口拍马屁,又故作神秘:“圣人今儿可提了奴炎和羌戎了,您就没点儿想法?”
“我要有什么想法?”陈平喝茶,垂眸。
“我们鸿胪寺可是卯足了劲儿要给他好看呢。”沈安侯勾了勾嘴角:“我都和我舅舅说好了,最好我们把他们死气,回头边境上来一仗。”他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没让陈平插嘴,自己接着说:“我已经请了林内侍过几日到望江楼吃饭,顺便招待京中一些有名望的书生,”特别是嘴皮子利落的,“总之一个月之后,全京城绝不会有认怂和谈的声音传出来,蛮夷敢来犯,咱们就一定得打回去,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
“所以呢?”陈平不动声色,却知道沈安侯并非说大话,而且这事儿是得到圣人默许的。沈大老爷却突然转了话题:“秦江是我的人,但秦家和我不对付,你们都知道的对吧。”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说的和大家都很八卦一样。陈平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沈安侯便笑了:“其实早年我就和我舅舅商量来着,找个能干的把秦谦那位置顶下来。将作嘛,无非营造啦,建设啦,改良器械啦——我比那老小子懂行多了好吗?可惜我舅舅不让,我又没点儿实权人脉,只好暂时放过了他。”
“他这回又惹你了?你就跑来找我?”陈平声音凉凉。
“可不是?他们家太夫人都把秦江送我了,说当我妹妹的上门女婿,那我还留着秦家干什么?好过年吗?”沈安侯大大咧咧,一身匪气尽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秦谦会什么?还不如陈晨呢。”他身子前倾,笑的有些骄傲:“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琼州练的府兵可不只是打仗用的,他们会做兵器,会给百姓建屋子,还会打造各种农具。”
“而陈晨现在担着琼州都督的官职,过不了多久就回来陛见述职了。”陈平有些头痛的扶额:“可府兵们会的,他就会吗?”
“他当然会啊。”沈安侯往座椅靠背上一趟,说的理所当然:“难不成你以为他是坐在屋里头等大伙儿干完活给戳个章就完事儿的吗?”人形盖章机可是没前途的:“府兵们操练,他也跟着操练,府兵们会的,他也都会,而且做的比所有人都好,不然这个位置他根本坐不稳。”
这回陈平都吓着了:“你说的是真的?”他认真回想了一下,陈晨那孩子长的白皙可爱,还有几分腼腆,虽然读书读的不错,可实在没法和沈安侯的描述联系起来。
“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何况这是三年?”沈安侯也不追着他要答案,站起来告辞:“陈晨是我自己人,我自然想让他顶上,日后无论我舅舅还是我,坑蛮夷的时候都得将作帮把手的。”
“这事儿我会考虑。”陈平也有自己的思量,亲自送沈安侯往外走:“等他回来了我考察考察,若是可以胜任,我便应了你,一块儿把这个位置拿下来吧。”
沈安侯作揖感谢,笑着往外走,有仇就是要报,秦家就等着瞧吧,这回不把他们家彻底摁下来,他沈安侯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陈平送走了沈大老爷,自己揉着太阳穴去翻看侄子寄回来的书信,顺便让下头的人去打探打探:“秦谦又怎么把沈侯爷给惹怒了?这回他可是要动真格的了。”
将作,品级够高,又不算很重要,在圣人的容忍范围之内,拿下并不算太危险。陈平目光坚定了一分,沈安侯不是个打诳语的人,如若真有机会,到手的好处绝不能放弃。
第144章 教导沈玫
不过一个白天,京官焦点沈安侯从工作岗位出来, 一回进了秦府, 一回进了陈府,不知挑动了多少人的神经。沈大老爷却没事人一样又回了家,还抽空问了问秦江的情况。
沈玫这会儿也平静多了, 虽然还显得憔悴, 眼神却是坚毅的:“嫂嫂说得观察两天, 看看情况。”她也知道这回是自己犯了大错, 可怜巴巴的看沈安侯:“你替我在嫂嫂面前说句好话呗,她可恼我了,都不愿搭理我。”
“是我我也不搭理你。”沈安侯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你们两口子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沈玫揉着额头不敢说话,垂着头低声听训。沈安侯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只安慰了两句,让她好好照顾夫婿。
沈玫看他起脚要走,咬了咬牙拉他袖子:“我家那两个,秦茂十五了, 随便给他个院子让他自己安顿好, 玉儿和盛儿便请孔氏带着吧。” 孔氏是个细心的,没孩子又管着家, 肯定不会让闺女幼子出纰漏。
沈安侯就不惯她:“自己求人帮忙还要我去说?你不会带着孩子过去啊?”
“可是……”她纠结的看一眼秦江:“我哪里走得开?”
“你放心,这傻小子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你坐他身边也没用。”沈安侯冷漠脸:“要么你自己照顾,要么你把孩子送到母亲那儿去,想让孔氏花心思就自己去好好说, 别总想着我给你帮忙。”
看沈玫又要垂泪,沈安侯也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和你嫂嫂就欠了你的,合该为了你对上秦家,帮你把秦江抢出来,还要考虑你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不敢给你一点儿委屈受?且不说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我就实在想不通,以前那么艰难的环境你都挺过来了,怎么在外头呆了两年,秦江越发出息,你们还能越蠢回去了呢?”
沈玫也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对,可她就是委屈,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沈安侯却不放过她,厉声道:“刚刚看你总算是打起精神来,我还放心了两分,你倒是又给我软下来了!”他拽着沈玫到外头,冷冷道:“你要是觉得我对你不好,你立刻可以走。没本事就要学着低头,别摆你那姑奶奶的谱。”
“你怎么能这样!”沈玫泣不成声,哑着嗓子哭道:“我可是你亲妹子!”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亲弟弟也被我扫地出门了。”沈安侯摇了摇头,让她坐下:“你自己想一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知道我错了。”沈玫摇着头努力说:“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以后不会了。”
“你只觉得自己信错了刘氏,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错信了他?”沈安侯到底耐心了一回:“你觉得秦江是圣人心腹,是中书舍人,他了不起,人家不敢惹,说不定还有不少妇人给你戴高帽,让你膨胀了。你不把刘氏放在眼里,就像你端着架子不愿拉下脸来求孔氏帮忙——沈玫,你把自己摆的太高了,你以为自己强大了,可是事实上,你和十年前被刘氏折磨却无处申诉的沈玫,根本还是同一个人。”
沈玫呆呆的看他,仿佛并没有听明白,沈安侯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其实秦江病倒,你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你自己没法儿接受,你觉得你该是和我们平起平坐,而不是依靠着我们,小心翼翼看眼色的那个人。你怕我因此恶了你、看不起你,甚至不敢把事情捅到家里来——否则如何得等到京中的大夫全都没辙,这才来请你嫂子去呢?”
“是不是有人在和你说,其实秦江身份不低,能力也有,如今还位居要职,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能耐?他们是不是还说,不少人嚼舌根,你们是靠着我起来的,只能跟在我背后老实听话?你也真为此恼羞成怒过,想要秦江好好上进,打那些人的脸,从此也能在我面前挺直了腰杆?或许你还后悔过当初在你嫂子面前卖好,盼望着终有一天你们能反过来,换她在你面前赔小心?”
一连串的问句,句句扎在沈玫的心上。是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秦云受罚,刘氏彻底沉寂,还是秦江当上中书舍人,自己与有荣焉?沈安侯看着妹妹,眼中有寒霜凝结:“秦江,我会救。秦家,我也会报复。只你自己想明白了——我不会在身边留下隐患,如果你还是没法认命,等秦江的病治好,你们就搬出去吧。”
沈玫只哭,仿佛要宣泄什么,又仿佛只是惊恐和无助。沈安侯没离开,也没安慰,直到她自己收了声,呐呐问:“那……嫂嫂呢?她是不是……”
“你嫂嫂比你能耐多了,你的异样她能看不出来?”沈安侯嗤笑:“她腊月前就回京了,虽说家里忙着,可也没忙到没空约你聚一聚。你倒是心大的很,从来没想过么?”
是了,她早就不当自己是沈大夫人扶持着照顾着的小可怜了。林菁不来就她,她也不想失了身份掉了身价,干脆的将这关系丢开。甚至有时候,她还隐约不忿过,别人家都是当嫂子的在小姑子面前伏低做小,凭什么她就要反过来呢?
那些对她的好成了不愿回想的施舍,林菁的存在仿佛一次次提醒她曾经多么狼狈。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她有了心魔,变得骄傲而虚伪,直到兜头一盆冷水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弱,那么傻的可笑。
“我们不会挟恩图报,你能耐了,能飞了,是你的本事。可我们也不会养反咬一口的白眼狼。我把话给你挑明白了,如今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的是人想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要还是这么一脸的蠢相,一副等着人来挑拨两下就能跳起来给我惹麻烦的样子,我不会、也不可能让你长留在沈府。”
“我……我真的知道了。”沈玫又哭,只这次的表情却柔和多了,没了之前一直带着的戾气。沈安侯吐出一口浊气,再点了点她:“这里头不能全怪你,母亲把你养的心高气傲,我和你嫂子为了给你撑腰又一门心思大包大揽,倒让你忘了自己脖子上也是有个脑袋的,没了刘氏的弹压便一味骄纵了起来。”
沈玫眼泪糊了一脸,连连摇头:“是我自己坏了心思,连知恩感恩都忘了,彻底成了个卑鄙小人。”把别人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只想着压人一头,不就和她那脑子坏掉的二哥一样了么?“我以后再不敢了,大哥你相信我一回。”
“真懂了?”沈安侯挑眉,问她。
“真懂了。”沈玫点头:“一会儿我便带着孩子去拜托孔氏,然后去给嫂嫂请罪。”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有几分可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这么说呢,以后我再不会犯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