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君臣四人好一番推心置腹,楚舅舅也终于看到自家倒霉外甥如何不动声色的给圣人戴高帽,拍得龙颜大悦不计前嫌的。夕阳西下,乌棚牛车慢慢走远,沈安侯看着慢慢变成青灰色的天际,突然一巴掌拍在武长安的肩膀上:“明天收拾行李,咱们后天就走了。”
武举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将回琨郡的日子提前了几天,还是老实点头:“学生知道了,必不敢延误正事。”
回到家中,楚氏听闻他们后日一早边走,心中多有不舍,又恐是今日与圣人一番交谈有了什么变故,并不敢阻拦,只得嘱咐他们一切小心,莫要意气用事。反而是林菁直接问了:“不是说好过了十五再走的吗?怎么提前了五六天?”
“在京城累啊。”摊成个大字的沈安侯闭着眼倒在床上:“喝酒吃饭请客没完没了,我实在是厌烦了。再说秦江和沈玫还孤零零的呆在琨郡呢,好歹过去陪他们过元宵吧。”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单纯是大老爷又任性了。林菁轻笑着拧他一把:“你就不怕吓着老太太了?”
“还说呢,你每天去请安,看到二房那小屁孩心里不膈应?”沈安侯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反正我挺烦的,惹不起我就躲了呗。”
想想福德堂的情形,林菁深有所感的点头:“我都不爱带淑窈和沈凌过去了,咱们早点儿走也好。”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两天之后,沈家大房再次走了个干净。
“走吧,都走吧。”老太太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默默的抹了抹眼角,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顾得了这头摁不下那头,除了放手又能如何呢?
同样听到动静的范氏扶着桌子痴痴的立了一会儿,她是多羡慕林菁,儿女伴在身边,夫婿显赫又能干。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奢求从脑海中甩去,她还得照看着那对早产了一个月的龙凤胎,若是他们有丝毫不妥,天知道沈敬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顶着冬日的寒风,到正月十一这天,长长的牛车队伍总算重新回到琨郡。秦江和沈玫一块儿出来迎接,还问道:“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就不兴我想你了吗?”林菁捏了捏小姑子的手,将沈凌塞在她怀里,大伙儿一块儿往里头去,原本安静的太守府立刻变得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仿佛将寒意都吹散了几分。
“你说我们要不要干脆办个花灯节?”沈大老爷想一出是一出,结果被太座一票否决:“三天时间你倒是能变出几百盏花灯来?”
好吧,这个确实有难度,不过:“没有花灯就包元宵吃汤圆啊,反正咱们来个与民同乐吧,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呢。”
“元宵是什么?”没参加过沈家冬季集体活动的武长安不耻下问。
“就是一种吃食,做起来挺简单的。”沈玫倒是跃跃欲试:“这天气冷,做出来也不容易坏,咱们这两天准备好食材,寻些麻利干净的媳妇子一块儿学,等正月十五夜里在正街摆上一串儿摊子,让百姓们吃个饱,倒真是一桩不错的庆祝。”
“玫儿说的不错,”秦江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家媳妇儿:“这事儿又有趣又实惠,成本不算高,百姓们却肯定欢喜。”他也不管当着大家的面秀恩爱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拉着沈玫的手十分真诚道:“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以后我该多听你的话才是。”
“够了啊你们,我还坐着呢。”沈大老爷一脸黑线,想不出自己那个酸腐儒生一般的妹夫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既然你自告奋勇,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做好了没奖励,做坏了要受罚。”
看着自家夫婿瞬间变成苦瓜脸,沈玫忍着笑安慰道:“没事儿,我帮你。”
“还是玫儿最好了。”秦江一脸感动,看的武长安忍不住往远处挪了挪,沈淞和沈汀也是忍笑不住。沈安侯黑着脸将他拎起来:“你给我适可而止了啊,信不信我带你去松松筋骨?”
对自己武力值十分有数的秦江立刻怂了,连连告饶不提。等到正月十五,琨郡的正街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得了太守府消息的百姓们无不翘首以盼着夜幕降临,想要看一看这“元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否真如被选进去帮工的媳妇子们说的那般美味可口。
事实上,这个元宵节也并未让他们失望。除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元宵,还有太守府赶制出来的灯谜。卖零嘴儿的,耍百戏的,一条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人们摩肩擦踵,却并不觉得烦躁。沈大老爷带着林菁和孩子们在府衙高处看这一片灯火通明,两人手挽着手彼此对视微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正月之后,大伙儿便忙碌了起来。圣人皇庄里的管事带着培育了三年的棉花种子来了琨郡,李郡丞早已将赵家献出的“荒地”造册待用。除此之外,新上任的安平县潘县令也到了,在见过沈太守后便走马上任,趁着春耕尚未开始,将县内需要的水车水渠给修建起来。
安平县的百姓虽然多有不满,可也知道时不我待,水车建起来是有大用的,容不得他们拖沓敷衍。好在沈安侯拜托廖都尉帮忙,紧赶慢赶的总算在播种前布置妥当。而沈大老爷庄子上的庄户们也都就位,手把手的教农人如何筛选稻种,怎样科学种植。
沈安侯带着武长安和妹夫儿子们在四县巡视,几位县令自然不敢阳奉阴违。沈汀若有所思:“我如今算是明白,为何父亲总说人才培养是最重要的了。”
“我们庄子花了三年时间才摸索出一套完整的种植体系,而想要将他们扩散开来,还要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更不要说总有人敝帚自珍,不愿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别人。”沈大老爷指了指远处的农田:“你说这是谁之过?是百姓,还是官府?”
所有人一块儿摇了摇头,并不是谁刻意造成这样的后果,只是大家都在墨守成规,不愿去耗费心力担着风险寻到更好的法子。
“所以您才说,您的庄子不是为了产粮,而是作为试验田。”沈汀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安侯道:“您说,若是琨郡也如咱们庄子上一般将粮食产粮翻上三成,是不是大家就能想到不断探索和改变的好处,和您一般培养人才呢?”
“哪有这么简单。”沈安侯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知探索研究本是个极耗费钱财物资的事儿,并不是一家一户可以支撑起来的。真以为所有人都与我一般知道这许多吗?你莫要好高骛远,咱们现在在琨郡,要做的便是让这一地变得富饶安详。”
可是这样一来,等到咱们一走,指不定这些努力便白费了啊?沈汀疑惑的看着沈大老爷,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沈安侯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说道:“你放心,百姓们或许不懂,但圣人能不明白吗?你信不信便是我任期满了要走,武长安也会继续留下,直到琨郡彻底成为圣人治下的标杆。”
沈汀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我就是觉得咱们花费这么多气力,若是被人弃之敝屣就没意思了。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便带着大家继续干吧。”他调皮的对沈大老爷眨了眨眼睛:“咱们庄子上的活计我可都学了几手,绝对没人能当着我的面糊弄过去。”
第117章 忙碌
随着大地渐渐回暖,琨郡上下都繁忙了起来。农户们将信将疑的按照太守大人的意思用新方法种田, 李郡丞扎根棉花庄子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安侯带着武长安在郡中招收“专职文书”,将告示贴满了一郡四县。不少读书识字的人都啧啧称奇:“这农学文书真的只要精通农事便可?不需要会做文章?”
“没看告示里写的明白吗?农学文书专职管理田产,需要精通农事, 文墨方面便不重要, 会认字能写字就行。”一块儿看榜的人啧啧称奇:“咱们太守大人就是花样儿多, 不都是文书, 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何止呢,还有气象文书,专职招揽会看天色预估气候的老农,便是不识字也行。”有人羡慕道:“我们村里便有个老头儿去应征了,据说太守大人让他过了‘初试’呢。”
“那可真是走大运了,太守府给的薪俸不少吧。”
“要说还是畜牧文书待遇最好,可惜太守府的要求高的很,第一轮考试居然无一人通过。”
“可不是?畜牧文书要懂医药, 会饲养, 还得给牛接生,给猪做阉割。”有人打了个寒战, 晃着脑袋道:“我就不信还真有人能做到这些。”
“你可别说了,太守大人府上的庄户们便都会呢。”有消息灵通的人一脸羡慕道:“在文书考试里当考官的便是那些庄户,有不服气的人落选了找茬儿,结果被教训的心服口服。”
“我就奇怪了,太守大人是怎么寻到这么多奇人异士, 还让他们安心当个庄户的?”
“京中传闻说沈太守可是有大来头大造化的,没看赵家想与他作对,不过半年便倒了么?”
流言在百姓们口里过了一道,便越发玄乎了起来。一直在外头浪,顺便监督各地局势的沈汀听了哭笑不得,将这些当做笑话讲给沈淞听。
沈淞这阵子虽然劳累,人却更精神了几分,闻言便点了点沈汀的额头:“做正事要紧,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不干正事儿了。”沈汀叫屈,又与他挤眉弄眼:“你说等到秋天粮食增产,百姓们是不是就得把咱爹说成土地公转世了?”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老爷听到,仔细他揍你。”沈淞哭笑不得的扔给他一支笔:“闲着便来帮我吧,我这儿事多着呢。”
看着书稿便头疼的沈二公子一溜烟跑了:“你忙不过来便让嫂嫂帮你,我还有事儿呢。”
“这小子。”沈淞无奈摇头,继续手里的事。因沈大老爷全盘改了郡里的事务安排,许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分类造册,作为主簿的沈淞可是真忙的脚打后脑勺。
沈汀和沈淞在忙,武长安在忙,可最忙的却是秦江。沈侯爷将农户“赊账”养殖家禽家畜的事儿扔给了秦功曹负责,虽然不用他自个儿到处跑,可光是将所有账目正理清晰便要了他半条老命。更何况这事儿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见成效的,秦功曹得带着畜牧文书们一直关注监督着,事儿不难却真心繁琐。
好在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这一年秋天,整个琨郡上下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欢乐气氛。光是养着的鸡鸭猪羊便让农妇们笑开了眼,虽然稻谷还没收割,可那饱满的颗粒让农人们意识到,今年绝对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丰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