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白纸的事情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受到学子们的关注, 而达官贵人之中也悄悄流行起一种玩法, 乃是各家纨绔子弟养了彪悍善战的家丁护卫在郊外的庄子里打擂比斗。虽然大冷的天儿,可那热血沸腾的场景丝毫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而里头开设的赌局更比角斗还要刺激几分。
从最普通的猜哪方会胜利, 到具体那一回合胜出, 还有一对一和车轮战各种玩法, 京中有些闲钱的大老爷们少有能抵挡其中诱惑的。有输的只剩下底裤回家被关禁闭行家法的, 也不乏猜押中冷门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其中悲欢仿若一出好戏,比擂台上更精彩。
这事儿自然也有闻风奏事的御史表示不满:“角斗场以人取乐,不合圣人教化。角斗者衣衫不整有伤风化,此事必须取缔。”
但也有人反驳:“便是朝廷也有武举,男儿们打擂怎么了?臣看这角斗的法子就很好,省得那些个勋贵子弟们连些许血性都无,只剩下念些之乎者也了。”
这一听就是武将的说出来的话, 但是人家有道理, 圣人也觉得小小消遣无伤大雅:“若是无强迫之事发生,亦不伤及人命, 男儿们愿意比拼一番也是好事。”
事情就这么定下调子来。这也是坐庄三家人的功劳,早早的动用人脉打通关节,在陛下跟前也悄悄递过话。虽然花了不少银钱,但他们都坚信只要角斗场能开起来,绝对能财源滚滚进。而事情也和他们预料的一样, 门票还是小头,随着参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需要在赔率上调整好,无论某一单场的结果如何,一整天算下来,庄家都能稳赚不赔。
书生贾明自然也是更加得到三位公子的看重。他也不负众望的提出各种新颖玩法:“光是每天这么打,大家看久了肯定厌烦。咱们还得出新的规则。”不同体重等级每七日决出一位冠军,以获胜场次减去失败场次的数量作为评判标准。一月之后四位冠军再行角逐,胜出的一位将得到丰厚的奖赏。
“每四个月还能决一次季冠军,一年决出一位年度总冠军,这些统称冠军赛。而冠军赛的下注方式就更多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冠军赛的规章之后,散客们心里也会多个念想,谁没有点儿好奇心,不想知道自己看好的角斗士能不能夺冠呢?等培养起固定的客户群,角斗场的生意才能越做越稳当。”
“还是你的脑子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沉迷数钱无法自拔的苏二郎才有了一点儿小骄傲小自满,立刻就被贾明点醒了。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呢,真正精彩有趣的还在后头。
而角斗场一推出,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楚家的蹴鞠场子。许多人看蹴鞠不也就是想看个热血看个激情吗?相比蹴鞠的规则繁琐赛程漫长,角斗这般拳拳到肉的可爽利多了。楚怀却是一点儿不在乎,自己关起门来训练球员,和金台庄打联赛。
等到三月中旬,楚岷带着楚家人离开京城,角斗的玩法也已经蔚然成风。沈安侯私底下找到楚怀挤眉弄眼:“您就不找几个高手也去拼一把?”
高手自然是要找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就像平宁郡的庄子里养的都是民兵,金台庄的球员其实是精兵一般,沈安侯一开始提出角斗场的建议,便是想悄摸训练出一支古代版的狼牙队来。招揽人手严格训练什么的总是容易招人眼,不是私兵就是暗卫,以圣人到处安插眼线的小心眼儿一经发现肯定讨不了好。还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找个靠谱的名目大大方方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如今金台庄里可安置了两三百的战士了,平宁郡的“庄户”更是有上千。可外人看着该踢球的踢球,该种地的种地,有谁会起疑心?狼牙队在精不在多,但需要沈安侯亲自操练培训,套上“角斗士”的名头是最好的遮掩。
做戏做全套,沈安侯真去看了两回,还让亲卫下了一周的场。只可惜结果不尽人意,连输了好几局,沈大老爷自然是跑去坑舅舅,非让他给自己找几个得用的人,还顺带着要拖楚舅舅下水。
楚怀对沈大老爷自然百依百顺,于是个把月后,平宁郡的楚家就真送了七八十个骁勇善战的年轻人来。沈大老爷得意洋洋的放话:“玩儿方面就没谁能赢过我的,且看我训练他们一段时间,肯定能打遍京中无敌手。”
连宫中圣人都听说了这事儿,还特意派遣林内侍去打探情况,生怕他因此误了栽种棉花。沈大老爷摊手:“若不是为了陛下这指派,我早就出门采风去了,哪里至于和一群小辈儿较劲。”
棉花育苗得在四月中旬之后,沈大老爷一头扎进庄子里训练角斗士去了。不过他也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仅一个月后,夺取冠军的人就变成了他的手下。
他赌瘾不重,参与角斗也只浅尝辄止,赢过便罢,只专心种棉花去了。去岁宫中存留的二十来株白花草共采集了六七百颗种子,沈安侯只将其中三分之二种上,剩下的作为补苗用。
等到角斗场胜出了第一季赛的冠军时,皇庄上的五六百株棉花已经长的葱葱郁郁,能看见不少花蕊了。因沈安侯在部队时学过这个,无论打顶摘心还是浇水施肥都做的得心应手,让庄子上的庄户们看的咋舌不已,完全没想到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侯爷能做到的。
沈侯爷除了种棉花,闲暇之余还一路掉进了钱眼里,满京城的谋划着开铺子。他是府上掌权的大老爷,正三品的郡侯,虽然身上没个实职,可京中无人不知他后头有的是靠山,无论是楚将军还是陛下都纵着他呢,谁还敢暗中给他找麻烦?
便是御史们都懒得多言了,反正除了一条不痛不痒的“与民争利”外,他们也拿不到其他什么把柄。京中哪个官员没几个庄子铺子的?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就这么一路绿灯的,沈安侯将府上的白瓷和青花瓷给拿了出来。前几年因产量不稳定,沈家楚家也用个稀罕,并没有将此物普及的想法。可如今都过去三年了,沈大老爷就等着自己散出去的人找出煤矿或是石油好做玻璃呢,瓷器什么的除了家中用的定制产品,其余可以大量生产的统统都甩出来换钱。
他这铺子在东市西市各有一间,其中西市那家就直接打了个招牌“瓷器”,卖些盆碗小件。里头的东西或有瑕疵,但不影响使用。这边的定价也不高,胜在薄利多销。
而东市那间“水天一色”便是面对富贵人家来的了。虽说在沈大老爷并林菁看来只是普通瓷器,可对于这个工艺极其落后的时代来说,一整套色泽均匀洁白无瑕的茶具都是可与而不可得的。更不要说青花优雅,彩瓷艳丽,无论是花瓶还是摆件都让人赏心悦目,自然也就忍不住慷慨解囊。
水天一色里头的物件儿定价不低,若是想要做定制更要翻出一倍的价钱,还得老实排队等着,什么时候家内坊得空了什么时候给做。便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家心甘情愿的掏钱,毕竟高定才叫有面子啊,用大路货的可别显摆自己家世贵重了。
瓷器店的生意红红火火,皇庄上的棉花也正式进入花期。不过等到棉铃成熟和采摘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只吩咐庄户继续整枝打杈保证通风和透光。
庄户们哪里还有质疑他的,看着这白花草变得矮小却粗壮不少,结出的果子也多出十几倍来,早就已经心服口服。连陛下听说后都对今年的棉花产量十分期待,不过他也记得沈安侯说过前三年以育种为主,开始盘算自己还有哪些皇庄空着可以拿来耕种。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如今京中风头最盛的唯有女儿街和角斗场。随着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女儿街又往外扩了一大截,多出十多间铺面来,其中不少按照林菁的建议做了成衣和针线的生意。女儿家哪有不做针黹不爱美的?京中的姑娘小姐们得空就要来街上转一转,吃些小食看场戏,回家时手里大包小包的衣裳玩器,就是不知道养家糊口的老爷们是不是肉疼自己日渐干瘪的荷包。
不过大老爷们自己也没少花钱,无论是两个铜板在角斗场看半个时辰的比赛,还是花钱下注玩个心跳,隔三差五的积少成多,也不比夫人们节约多少。苏家苗家和秦家赚钱赚的开心,书生贾明作为运筹帷幄之人也没少拿红利。如今他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士子变成了勋贵公子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过他为人谨慎低调,依旧保持着谦逊和冷静,让三位公子对他越发倚重。
还有不少人以此攻讦沈大老爷:“沈侯爷的金台庄本也可以做成这般局面,偏他只关着门不让人进。如今可好,大伙儿且不稀罕他呢,就是不知道他庄子上那些球员可还坐得住?”
坐得住坐不住的另说,沈侯爷乐得自己不被人盯着,否则如何闷声发大财?反而是浮云间的书生们听了嗤之以鼻:“沈侯爷如此高雅之人,你等粗鄙凡俗如何能懂?且看你们的野蛮斗殴去吧。”
就这么着,士子书生和勋贵公子差点没吵起来,最后还是沈安侯出来调解:“《周易》有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对此看法便不同。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辣,若是有人偏要一个吃辣的人去吃糖,那才是过分了。我爱诗书,爱蹴鞠,也看角斗,这不妨碍了谁,至于在别人眼中是怎样又有何妨?”
为此他老人家还“赋诗”一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云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云山是京郊的一处山脉,被沈安侯套用在此处,学子们得了他的诗作自然又是一番吹捧。学者大儒们也纷纷感慨:“横看成岭侧成峰,世人处于世间,不也是这么因自己所见所闻便想当然么?沈侯爷却是真跳出了纷争冷眼看去,才能有这般胸怀。”
沈大老爷不费吹灰之力的刷了一波存在感,今年份的名士风范已然到账。林菁回头便嘲笑他:“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背过这么多诗词?说好的是个学渣呢?”
“我还有多少大招没放呢。”沈安侯洋洋得意:“要不我怎么当男主呢,肯定是大点之神在冥冥之中帮我呢。”
“你就不觉得其实我才是女主?咱们这是在绿网?”林菁故意唱反调。
沈大老爷嗤之以鼻:“真要是绿网,那还有你什么事儿?这剧情要么是我和圣人相爱相杀,要么是我年下了咱小舅舅啊。”
林菁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脚把他踹下床去。虽然他说的都对,让她无言语对,但今晚沈大老爷还是滚去睡书房吧。
第67章 女书
沈安侯今年没能出门采风,便在京中兴风作浪, 倒也算是过的顺风顺水。而林菁却是被一个人整的有些焦头烂额哭笑不得, 憋着劲儿想要发个大招。
这事儿还要从三月三的长公主府桃花会说起。林菁算是桃花会的常客,但今年会上却有另一位夫人生生掀起了一波浪潮来,让她实在不爽的很。这位和她还算是半个仇家, 便是王家的二夫人, 那位设计了林家的范氏嫡女。
范氏之前偏激, 想要找林菁的麻烦, 偏偏被沈安侯查了个一清二楚给告到了范家族长那儿去,之后很是沉静了一段时间。只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头的世家女,该出来的交际还是得来,这不,便在桃花会上和林菁碰了个正着。
裹挟范氏王氏之名,她身后也有不少夫人们追随,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女子的“贞静娴德”来。范氏便道:“我虽愚钝,但从小受家中教导, 也知女子该以贞静为美, 于行止上该谨记笑不露齿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更不可高声笑闹显得粗鄙。”
立时便有人附和:“现如今的女子们可是没了这般规矩了,一个个的全无温柔乖顺,看的我颇为忧心。”
范氏亦摇头:“原本各家的教养都是好的,偏偏被人带坏了风气,不知今日放纵姑娘们随心所以的玩耍, 日后却是害了她们。当女子的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读书识字?游玩走马?且不闻‘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弄之瓦’,女子生来卑微,便应学会顺从。打点家务生儿育女才是女子本分,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抬高,以后可有掉下来的日子在那儿等着。”
林菁听到这里就怒了,她开女学不就是为了让姑娘们别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狗屎想法给拐带歪了,让她们除了家宅和相夫教子之外还能培养出风骨和爱好来吗?只剩下丈夫和孩子、完全迷失了自我的人生会是多么的被动和不安,像范氏这般以夫婿的成功衡量自己的存在价值在她看来完全是个悲剧。
林菁为何会受到女学姑娘们的认同甚至追捧?不是因为她是沈安侯的夫人,而是因为她自己有想法,有头脑,除了家中顺遂之外,一个人也活的精彩。而这样的女子更不会被男儿轻视——至于那些坚持认为女子就是男人们的附庸的,只管糊他一脸丢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