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传承最重要的大约是普系,其次是时代官职,而对于女眷来说,还有各种秘方,比如合香,又比如做菜。好吃的菜品也是世家底蕴的体现之一,而林菁这“月饼”的秘方就足够当做传承,甚至给闺女做嫁妆都是极有面子的。
又尝了尝另两种味道,虽然没有五仁这般让她惊艳,不过也各有风味。作为一个有风度的世家女,洛氏自然不会去问沈家的秘方,而是狠狠夸奖了林氏一番,又开玩笑道:“难怪你母亲不早些将你领来给我看,便是这次再躲不过了也兴师动众的将家中老小都带来。这是怕我心生羡慕夺了她的心头好,不放你归家呢。”
“你若喜欢尽管讨了去,我乐得清闲。”楚氏毫不犹豫的说道:“只是等你也被她闹的头疼了,可不带再退回来的。”
“只怕我前脚把人留下,你家大郎后脚要来砸门的。”洛氏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你让后厨的人好歹给我精心些,别把我的脸面彻底丢光了。”
大方得体,有拿得出手的技艺,家中整治的和睦还能帮着丈夫上进,这般的媳妇就算是放在世家也是不错的,真不知道楚氏是哪里来的运气,竟然在小门小户里捡到了宝。洛氏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我家娶个儿媳妇儿简直是供了个祖宗,你家怎么就顶个儿的听话能干呢?定是阿姊前辈子修的善缘,这辈子才能得此福报,以后我也多去庙里拜拜,这辈子虽是没希望了,下辈子可要让阿林投生到我家来。”
这话楚氏就不好接了,毕竟郑氏的事儿也是有些一言难尽。郑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只能拍在二等之列,本是配不上楚家大郎的。谁料几年前一次游湖,郑家女不慎落水,被楚家大郎救上岸,两人就这么王八看绿豆的相中了对方。
楚怀和洛氏也不是那么看重世家,大郎既然定了人,他们去提亲便是。却没想到郑氏看着温柔乖巧,人却太柔弱了些,才进门立了两天的规矩就体力不支差点晕倒,让洛氏只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没过半年又被楚大郎的通房丫头冲撞的落了胎,将养了好几年才又怀上。如今楚氏的孙子都快成亲了,郑氏才生头胎,这差距是真有些大了。
林菁不知道其中隐情,仍旧是笑着道:“何必等到下辈子呢,我虽嫁过来不久,也常听母亲说舅舅家的好,让我待舅妈就同待她一般。只要舅妈不嫌弃,我得空了就过来烦您,也让我母亲松快些,省的在家让她看见我就头疼。”
“那感情好,舅妈可稀罕你了。”洛氏笑眯眯的拍她的手:“以后你可要常来走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得孝顺孝顺舅妈,但凡你母亲有的便不可落下了我来。”
洛氏哪里是缺吃缺玩的人,这般说就是把林菁当自己人了。林菁也是领情的,还故意夸张的冲着楚氏得意的笑:“我如今可是有了靠山,再不怕母亲烦我了。”
洛氏大笑,楚氏也是哭笑不得的用手指戳她:“你少在这儿得意忘形的,看回去我家法伺候。”
“那正好儿,今儿你就在舅妈家住下,你母亲什么时候消气了你再回去,省了她那顿家法吧。”洛氏一边笑一边说道:“我正缺你这么个妙人儿作伴呢,可不给你母亲带回去欺负。”
“才见了一面就这般偏帮,你可知什么叫‘喜新厌旧’?”楚氏手指头一拐弯儿,这次是直接戳洛氏了:“说的就是你这般的。我儿媳妇儿自然归我,你想见她自个儿去我府上见,怕我亏待她就自己住我们沈家看着。”
“阿姊当我不敢呢?要不是这一大家子的得我操持,我就真住您府上去。”洛氏也不恼,继续和楚氏开了几句玩笑,话题又落在了沈放头上:“前几日我去普若寺上香,看到弥勒殿上一副对子做的新奇,一问竟然是安侯的手笔。这般大事儿你怎就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和将军高兴高兴,你是不知道,他听了这事儿,晚上还特意叫了一桌子席面,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好不惬意。”
打沈放小的时候楚怀就特喜欢他,说他有一股子锐气。后来沈放消沉,楚怀比楚氏还焦急上心些,几次三番的亲自到澹怀堂去探望劝说。如今听说沈放不仅开始出门,还在普若寺大显身手,允文允武,楚怀当真是惊喜异常,连连追问,甚至亲自跑了一趟普若寺,找宏广大师问了许多细节。确定真有此事后,楚怀长舒一口气,在自己书房中大笑了一阵,还难得的自己一个人喝起酒来,连楚大郎有时候都避免嫉妒自己亲爹喜欢表哥胜过喜欢自己。
楚氏也感念楚怀这份心意,情真意切道:“我如今也不巴望老大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他能活的像样些也就知足了,就怕枉费了他舅舅的一番期待和心意。”
洛氏连忙安慰,又有林菁插科打诨,总算将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范氏本想损上几句,偏又想到昨夜沈放作的三首诗,不免打了个颤,决定还是要低调些,哪怕学卢氏这般闭嘴不言,也不能再给大房机会打脸了。她并不傻,以前只是太低估林菁和沈安侯,在接二连三的失利之后,二房两口子已经完全意识到,对付大房必须慎之又慎,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自己陷于被动。
第11章 相谈甚欢
后院女眷其乐融融,前院的两位男士才见面,也各自给了对方一个好评。
平宁楚氏以道学传世,并不走簪缨的路子,一两百年才出了楚怀这么一个带兵打仗的奇葩。然而无论是谁,在看到楚怀的第一眼,都不会想到这是位军功卓越的将军,而是会在脑子里自动蹦出一句诗来,叫做: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楚怀就是这么一位当世无双的如玉君子。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他一点儿不显老,只有时光沉淀下的凝练厚重。按沈安侯给林菁形容的就是:“颜值气死欧阳明月,气质完败八贤王”。
狼牙队长在这位舅舅面前也不免有几分拘谨。沈安侯远比别人的敏锐度高,除了被这位的颜值闪瞎眼的一瞬间外,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楚怀的容貌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坚毅果敢和冷酷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杀意,这才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出色的军人必备的气质。
虽然在沈放的记忆中看到过不少和楚怀有关的片段,但是似乎沈放只把他当做一个温和可亲的长辈,从来没有发觉过他隐藏着的另一面。而楚怀的印象中,沈放也如一柄华贵的镶嵌珠宝的利剑,光芒四射锋芒毕露。
然而如今,他面前的青年样貌未变,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却仿佛那柄宝剑被摘去了上头奢华的珠宝,经过千锤百炼掩藏了了锋芒,最后套上剑鞘。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是他一旦出鞘,只怕比当年更锋利、更坚韧的多。
“好小子。”楚怀一掌拍在沈安侯的肩膀上,感觉到他本能的绷紧肌肉,心中更是满意:“这几年你躲的厉害,我只怕你就此废了,如今看到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
他甚至还心情很好的与沈攸的打了招呼:“这是三郎吧,咱们去书房坐坐,一块儿聊一聊。”
沈攸自知比不了沈放,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走。楚怀也不说什么军国大事,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偶尔考教两人几句功课,对于沈攸的一些问题也耐心解答。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沈安侯将自己与原版的沈放融为一体,如今除非是在林菁面前,否则他的行为举止绝不会在引人怀疑。于是在楚怀看来,便是沈放经过几年的打磨,不仅没有消沉,而是在之前就文武双全博闻强识的基础上,变得更沉稳也更透彻起来。
这般的大外甥怎能让他不喜,还没到饭点儿,他就吆喝着让人上酒菜来,与沈安侯不醉不归。这就是名士了,哪怕是靠谱如楚怀也有自己的小癖好,小乐小酌,大乐大醉。只是能让他动容的事情尚且不多,会让他说出“不醉不归”这般话来的,恐怕也就大孙子出世和沈放比从前更进一步了。
沈安侯也是个爽快的,接过婢女手里的酒壶就给楚怀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舅舅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只是再赘言就显得没意思了,外甥满饮三杯,谢舅舅这些年的关怀。”
一口一杯,这种酿米酒对沈安侯来说完全无压力。楚怀看的拍手叫好:“男儿就该有这般气度。”他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往桌子上一拍:“来,划拳还是行酒令。”
行酒令这种略文艺,沈安侯怕自己等会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于是笑道:“以前偏爱行酒令,可如今却觉得还是划拳豪爽些,我家本就是打仗的丘八起家,就不学那种文绉绉的了。”他还坏心眼的拉上了沈攸:“老三你也来,咱们俩联手把舅舅灌醉。”
“就凭你们这两只崽子?”一杯酒下肚脸上就染起薄薄粉色的楚将军凤眼微挑,侧着头哂笑:“就让你们两个联手,看我把你们喝趴下。”
都说酒桌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场所,沈攸被捏着鼻子灌了两碗浊酒,和便宜大哥便宜舅舅便熟络起来。三人或吆喝,或长啸,或朗声而歌,楚怀甚至翻出了个琵琶,随手一拨便是金戈铁马之声。
下人听到里头的动静也不敢打扰,只能先回了洛氏。洛氏便扶额:“将军就是这般毛病,一开心了就拉着人喝酒,也不顾念外甥的身体。”
楚氏开心的很,她哪里不知道楚怀的习惯,这般不待酒宴就带着沈放沈攸饮酒取乐的,可不就是高兴坏了。她赶紧笑道:“且让他们玩吧,咱们说咱们的。”
从古至今,女人们聊天的话题除了家长里短就是穿衣打扮,而来自世家的洛氏和楚氏自然更有发言权,捎带着就是范氏,让她总算摆脱了长久的沉默,重新加入到话题中来。林菁看她略有挑衅的眼神倒是不以为意,只细心听她们的讲述,和自己所知的历史进行对比,免得以后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唯有卢氏和三个孩子一如既往的沉默,楚氏也并未特意关照他们。洛氏下头没有年龄相当的小媳妇大姑娘陪他们玩,也只能让他们坐着吃点心。好在孩子们的教养都不错,并未表现出不耐烦和走神来,倒是让楚氏心中满意了几分。
过不多久,有婢女来请他们入席。楚家的饭食和沈家差不多,只是有几道腌菜风味特别,让林菁眼神一亮,不禁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各种卤菜腌菜泡菜呢?
和男人们那般潇洒不同,女眷们吃饭还是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待撤下酒席漱过口,就听到前头传话来,说楚怀已经喝醉了,如今正拉着沈大老爷要去校场上比试拳脚。
洛氏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担忧,不禁喝到:“你们怎么不拦着些,让将军伤着沈家大郎了可如何是好?”
下人也委屈,他们敢下死手拦自家主子吗,尤其主子喝醉了根本就不讲道理,他们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是这话不好辩解,只能期期艾艾的请罪。
反而是楚氏不怎么紧张:“没事儿,咱们去看看吧。”她还有心思安慰洛氏:“他舅舅不是没分寸的人,再说老大也是练过的,就让他们松快松快吧。”
洛氏看她是真不恼,这才松了口气,让小厮带路,大家一起往校场去。还没走到近处,就听到一阵叫好声络绎不绝,是楚怀的亲兵团团围在沙场边上看他们对打。
发现几位夫人过来,亲兵们急忙行礼,给她们让出位置。虽然不通武事,洛氏也能看出沙场上两人有来有往,显然是势均力敌。只要不是楚怀单方面殴打大外甥,其他一切好说,洛氏甚至暗戳戳的想,最好是沈放能给楚怀几下好的,让他张长记性,免得酒量不好还贪杯,喝完酒就发酒疯。
沈安侯不知道洛氏的腹诽,还在勉力支撑。那几杯酒对他没什么影响,还能拿捏着分寸应对楚怀,但接连打了小半个时辰后也不禁在内心叫苦。这个舅舅真是个高手,力气大反应敏捷出手沉着冷静,就算是喝醉了也没有丝毫迟钝感,关键是他体能还好。而沈安侯这一个多月虽然坚持锻炼,但沈放的底子是真不行,若不是他仗着后世学会的小技巧,只怕现在已经趴下了。
而楚怀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体力不支,反而攻击的更加迅猛。沈安侯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出手的位置刁钻了不少,专攻关节和穴位。虽然避开了要害,这几下子还是让楚怀吃了个大亏,接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他定睛看着沈放许久,天不怕地不怕的狼牙教官都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却听他大笑:“不愧是我外甥!是个好汉子!走,咱们接着喝酒,喝他个痛快。”
“他这是疯了。”洛氏头痛的揉着额角,却也知道没法阻拦。沈安侯是和沈攸对视一眼,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咬耳朵:“你猜还要几杯能把舅舅灌倒?”
沈攸也焉儿坏,学着沈安侯的样子道:“最多三杯,舅舅很定躺下。”